“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
弦声一起,我的眼泪就下来。
沈杳的母亲张婉秋坐在我们后排,隔一条过道,呼吸可闻。
她没和儿子说话,只轻轻打拍子,眼泪落在抄经纸上,晕开“慈悲”二字。
9
唱到“秋香回头那一笑”,琵琶突然断了一根弦。
全场屏息,老先生歉意拱手:“老弦经不起旧事。”
张婉秋忽然起身,走到我们桌前,对沈杳伸出手——
不是拥抱,是掌心向上,像抄经时接墨。
沈杳僵了半秒,把口袋里的烟盒放在她掌心。
张婉秋莞尔:“还躲吗?”
沈杳摇头,眼泪砸在桌面,像断了线的算盘珠。
10
散场灯亮,人群潮水般退去。
戏楼只剩我们三人,和满地的瓜子壳。
张婉秋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信封写着“林春迟亲启”,落款:1947。
“我婆婆临终前交给我的。”她递给我,“她说,若有一天,春迟的后人来听评弹,就把这封信还给她。”
我手指发抖,拆开——
一张发脆的黑白照片:
穿飞行服的青年搂着穿旗袍的外婆,背后是一架双翼机,机翼上漆着“迟”字。
照片背面,一行钢笔字:
“春迟,我负你一生,愿来世做桂花树下土,任你踩成泥。”
落款:沈聿。
11
我抬头,张婉秋已转身下楼,背影被灯笼拉得很长。
沈杳想追,被我拉住:“给她一点时间。”
他颓然坐回长凳,双手插进头发里,声音闷在指缝:“原来我妈一直都知道。”
我把照片递给他:“他们也一直在等。”
12
戏楼外,雨停了,月亮像磨薄的银圆。
河面漂来一盏河灯,灯芯燃着,照见灯罩上写了两个字:
“回家”。
沈杳盯着那盏灯,忽然开口:“明天,陪我去见我父亲吧,他在湖州监狱,最后一年刑期。”
我点头,掏出清单,在“南浔听评弹《三笑》”后面,郑重打了一个勾。
墨水渗开,像极了一朵迟开的桂花。
13
回民宿的路上,冬酿酒的甜混着雨后泥土腥。
沈杳走在我外侧,手垂着,偶尔碰到我指尖,像试探水温。
快到“迟桂”时,他停下:“见夏,我欠你的十二年,能不能用剩下的半辈子还?”
我没回答,只把怀表递给他。
表盖弹开,停在4:12的指针忽然动了——
咔哒、咔哒,继续往前走。
沈杳怔住。
我笑:“时间原谅你了,现在轮到我。”
14
民宿门口,老板娘端着一壶热酒招呼:“刚温的,加桂花。”
沈杳接过酒壶,先给老板娘斟一杯,再给我,最后自己。
三人碰杯,声音清脆,像给今夜的评弹补了一个尾声。
酒入喉,滚烫一路烧到胸口。
我抬头,看见月亮正好挂在戏楼的飞檐上,像一只偷听了一整晚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