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我站在民宿门口,背包里装着半枝干枯桂花、外婆旗袍的第三颗盘扣、以及母亲昨晚托人送来的牛皮纸袋——里头是一张旧车票:

K2046次 南浔→杭州 2023年12月3日 05:26开 01车 013号。

票面盖着褪色红戳:票价七块七毛七。

沈杳把三弦背在身后,像背一把剑。

他没带行李,只拎一只铝饭盒,里头是张婉秋凌晨三点蒸的桂花糕,还烫手。

2

05:10,我们穿过最后一条拱桥。

河面浮着雾气,像有人刚把一段旧时光撕碎扬进水里。

我低头,看见母亲微信最新定位——“湖州站1号候车室”。

沈杳忽然停步,指河对岸:“看。”

一盏白色河灯顺着水流漂来,灯罩里写着红字:

“4:12,不见不散。”

我的心脏被轻轻拽了一下,像被怀表链勒住的瞬间。

3

湖州站是民国留下的青砖小楼,墙缝里钻出顽强桂花。

候车室木长椅上,母亲裹着驼色大衣,膝头放一只蓝布包袱。

她没化妆,脸色比昨夜戏楼的灯还暗。

见我,她先笑,再把包袱递过来:“你的嫁妆。”

我打开——里面是外婆1946年私奔时拎的皮箱,铜锁扣缺了一角,用红线缠住。

箱子里整整齐齐码着:

一条折成方块的男士手帕,绣“聿”;

一支钢笔,笔帽磨得发亮;

一本手抄《评弹三笑》曲谱,封面题“赠与春迟”。

母亲轻声:“外婆说,如果哪天你要替她把故事走完,就带上它。”

4

检票口,列车员穿藏蓝制服,剪票声“咔嚓”像老式相机。

站台上,K2046静静喘气,墨绿车厢挂着锈色铭牌:

“上海铁路局·1987年产”。

沈杳把三弦横抱,先扶母亲上车,再回头看我。

我抬脚踏上车梯,那一秒,风把桂花枝的碎屑吹进眼睛,辣得流泪。

5

01车厢是硬座,草绿皮椅套磨出毛球。

车窗上沿贴着褪色标语:

“向雷锋同志学习”。

母亲选了靠窗的013号,把皮箱搁在行李架,像放下一具小棺材。

我和沈杳对面而坐,小桌板上摊着外婆的私奔清单——

第五项:坐2046次绿皮火车到终点。

旁边空白处,母亲用钢笔补了一行:

“终点不是杭州,是活下去。”

6

05:26,汽笛长鸣。

列车一寸寸挪动,站台灯后退,像被谁拉掉的幕布。

母亲把额头抵在玻璃上,呼出的白雾遮住了她的表情。

我低头,怀表指针跳到05:27,像终于追上迟到的人。

7

车厢里渐渐热闹。

前排两个老阿姨剥橘子,橘皮香混着铁锈味。

过道对面,小男孩把脸贴在窗上,数一闪而过的电线杆。

沈杳把三弦横在膝上,指尖无意识地拨弦,发出低沉“咚”声,像心跳。

母亲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怕惊醒灰尘:

“1991年,我本该坐这班车去杭州。”

我抬眼看她。

“那天我买了票,却在上车前把票撕了。”

她摊开掌心,掌纹里有一道极淡的白疤,“指甲掐的。”

8

我伸手,覆在她手背。

母亲笑了笑,继续:

“撕完票,我去找你爸,跟他说:‘我们结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