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会儿,阳光真好,金灿灿的,从老窗户透进来,把小小的客厅晒得暖烘烘的。空气里飘着刚晒完被子的太阳味儿,还有…甜丝丝的奶油香。墙上挂着张巨大的全家福。照片里,我大概五六岁,穿着崭新的海军衫,被爸爸高高地扛在肩膀上,笑得见牙不见眼,豁牙都露出来了。妈妈站在边上,年轻又好看,穿着碎花裙子,一手挽着爸爸,另一只手轻轻搭在我小腿上,脸上的笑,又甜又暖,满满当当的,全是我的影子。照片里三个人,紧紧挨着,像焊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小堡垒。那是我心里头,最暖和、最亮堂的一块地方。
“默默,快瞅瞅!爸爸给你带啥好东西啦?”年轻的老爸总能变戏法似的,从背后掏出新奇的玩具,会叫的警车,或者一个花里胡哨的足球。
“妈妈的乖宝,今天在学校听老师话没?”妈妈会蹲下来,用她暖和又软乎的手指头,把我跑乱的头发捋到耳朵后面,然后“啵”地一声在我脸上亲一大口,留下香喷喷的雪花膏味儿。
那时候的家,小小的,旧旧的,可每一寸空气都塞满了叫“爱”的东西。我是他们的小太阳,是他们眼珠子里的宝。我以为,那样的日子,会像照片一样,永远停在那儿。
直到陈阳来了。
那是个冬天,空气里一股子医院消毒水的味儿,又冷又呛。我扒在病房门口,踮着脚,瞅着襁褓里那个皱巴巴、红通通的小肉团。大人们围着小床,笑声、惊叹声就没停过。
“哎哟喂,瞧这大胖小子,福相!”
“眼睛像爸,鼻子像妈,真会长!”
“阳阳,阳阳,叫哥哥呀?”
妈妈躺在床上,脸色还白着,可看着那襁褓的眼神,亮得吓人,那是我从来没在她看我的眼神里见过的光,满满的都是满足和稀罕。爸爸更是笑得合不拢嘴,手指头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婴儿的脸蛋,轻得像碰稀世珍宝。
“阳阳…”妈妈的声音软得能掐出水,“阳阳,妈妈的命根子哟…”
我站在门口,手里还攥着我最宝贝的那颗玻璃弹珠,想给这个新来的小弟弟当见面礼。可满屋子的人,眼睛跟粘了胶水似的,全粘在那个小包袱上。没人看见门口的我,没人问我冷不冷,也没人像以前那样,笑着把我抱进去。那颗漂亮的玻璃弹珠,在我手心里攥得滚烫,最后,又悄无声儿地,带着点说不出的空落,塞回了裤兜深处。
那个冬天之后,家里墙上那张大全家福旁边,多了一张新的。照片里,爸妈一左一右,把穿着小西装的陈阳拱在中间,笑得那叫一个灿烂。我呢,站在旁边,身子有点僵,脸上的笑也假模假式的,像个不小心闯进别人全家福的陌生人。照片里,爸妈的眼珠子,都死死地钉在陈阳身上。那张照片,像把无声的刀子,把我心里那个小小的、暖和的堡垒,从中间劈开了。堡垒的中心,换了人。
我成了那个堡垒里,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没声儿的影子。
***
记忆的潮水带着苦味儿退下去,冰冷的现实又把我裹得严严实实。雨一点没见小,砸在伞上噼里啪啦响。拖着箱子,手臂早就酸得没知觉了,湿透的鞋子每走一步都咕叽咕叽响,又冷又黏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