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不知走了多久,拐进一条黑黢黢的小巷子。两边墙皮都掉了,贴着乱七八糟的小广告。空气里混着霉味、油烟味和垃圾箱的酸臭。终于在一栋破旧的居民楼前停下。楼道里的灯坏了,只有巷口一点昏黄的光晕透进来。

摸出钥匙,摸索着打开单元门,铁门发出刺耳的“嘎吱”声,在雨夜里听着瘆人。楼道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只有手机屏幕那点微光勉强照亮脚下几级台阶。一股子灰尘和潮气混在一起的味儿。拖着箱子,一级一级往上爬,脚步声在空楼道里回响,听着像另一个人的。

顶楼,一个小小的阁楼间。钥匙插进锁孔,转动,门开了。一股更冲的、带着灰尘和木头烂味儿的气息扑面而来。屋子小得可怜,斜屋顶压得低低的,就一扇小气窗。除了一张行军床,一张摇摇晃晃的小破桌,啥也没有。墙上有些地方墙皮掉了,露出灰黑的砖头。

这就是我高中三年,省吃俭用,加上偷偷摸摸当家教,攒钱租下的“窝”。一个不用再看人脸色、不用再被当空气、完完全全属于我自己的犄角旮旯。虽然破,虽然冷,可这会儿,却让我心里头,莫名地踏实了点。

把湿淋淋的箱子拖进来,靠在冰冷的墙上。摸到桌上那盏小台灯,“啪嗒”按亮。昏黄的光一下子铺满了这个小空间,赶走了一些黑,也把这里的破败寒酸照得更清楚了。我甩掉湿得能拧出水的外套,扔在行军床上,“噗”一声闷响。身上就剩件单薄的T恤,被雨水和汗水浸透了,紧紧贴在身上,一阵阵发冷。

走到小区窗边,推开一条缝。外面城市的灯光在雨里晕开一片模糊的光团。冷风夹着雨丝灌进来,刮在脸上,生疼。

就在这时,兜里的手机突然震了一下。不是电话,是短信。

我顿了下,还是掏出了那个冰凉的铁疙瘩。屏幕亮起,蓝幽幽的光映着我的脸。

发件人:妈。

短信内容就一行字,却像根烧红的针,狠狠扎进我眼里:

【陈默,你弟钢琴课学费还差两千,你那边想想办法,这周末前打回来。】

没有“儿子”,没有“吃饭没”,没有一句“今天淋着没?毕业典礼咋样了?”。就一句冷冰冰的命令,为了陈阳。

窗外的雨声好像更大了,哗啦啦地,要把整个世界都冲走。我盯着那条短信,屏幕的光在眼睛里跳,然后一点点凉下去,死透了一样。手指头悬在屏幕上,抖得厉害,不是冻的,是那种从骨头缝里钻出来的累和麻。过了几秒,也许是几分钟,我最终一个字也没回。只是咬着牙,用尽力气,再一次按下了关机键。

屏幕彻底黑了,像沉进了深不见底的海里。

屋里只剩下台灯那点昏黄的光,和窗外没完没了的雨声。我靠着冰冷的墙,慢慢地滑坐到地上。行军床就在旁边,可我连爬上去的劲儿都没了。湿T恤贴在背上,寒气像无数小虫子往骨头里钻。我蜷起腿,把脸深深埋进膝盖里。

太他妈累了。累得喘不上气,累得连哭都觉得费劲。就像走了几万里路,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好不容易找个山洞喘口气,洞口还有人往里射冷箭。为陈阳付出的那些——放弃重点高中名额去普通学校就为那点奖学金,高三累成狗还得挤时间去快餐店端盘子,高考完别人旅游放松,我顶着大太阳发传单当家教……那些汗珠子摔八瓣儿挣来的钱,没一分是为自己花的。它们像水一样,悄无声息地流进了陈阳那个永远填不满的“未来”窟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