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她甚至忘了自己是怎么站起身的,忘了自己有没有应声,只是机械地、像个设定好程序的木偶般,走向她住了三年的那个房间。房间很大,装饰精致,却始终带着一种酒店套房般的冰冷,因为里面没有任何一件东西,真正属于“林晚”。她带来的东西少得可怜,一个半旧的行李箱就足以装下她所有的“家当”——几件洗得发白的衣物,几本翻得起了毛边的书,一个边缘有些磨损的旧笔记本。

她收拾得很快,动作近乎麻木。只是在拉上行李箱拉链的瞬间,手指还是无法控制地颤抖了一下。目光不受控制地飘向窗外,那一片在狂风骤雨中挣扎摇曳的蓝雪花丛。细小的蓝色花朵被豆大的雨点无情地鞭挞着,脆弱的花瓣零落满地,混入泥泞,那抹曾经是她眼中唯一亮色的蓝,正被迅速淹没、摧毁。

那是他心尖上那轮白月光——苏蔓,最钟爱的花。她刚住进来的第一个春天,傅承屿就命人精心栽种了满园。那时,他偶尔会站在落地窗前,看着那些蓝色的小花,眼神是她无法触及的遥远和温柔。他对她说:“蔓蔓喜欢蓝色,安静,又有点倔。” 她那时傻傻地以为,他是在夸她。后来才明白,他看的从来不是花,更不是她,他只是在透过这片蓝色,凝望着另一个早已不在人世的影子。

而她林晚,不过是租用了那双与苏蔓有几分相似的眼睛,暂时栖息在这座冰冷宫殿里的可怜租客。三年时光,一千多个日夜,她小心翼翼地呼吸,努力模仿着记忆中苏蔓模糊的喜好和习惯,扮演着一个温顺、安静、不惹麻烦的影子。她以为时间能软化什么,以为石头也能被捂热,直到今天,直到另一个更鲜活、更像苏蔓的女孩出现,她才彻底看清自己的位置——一件随时可以被更好替代品取代的赝品。

冰冷的雨水浸透了薄薄的衣衫,寒意如同无数细小的针,钻进骨头缝里。林晚打了个剧烈的寒颤,终于从二楼那刺眼的景象里收回目光。她最后看了一眼那在风雨中飘摇、几乎要被摧毁殆尽的蓝雪花丛,然后,拖着那个轻飘飘的、装着全部过往的行李箱,转过身,一步一步,艰难地走进了门外无边无际的、冰冷的雨幕里。每一步,都踩碎一点过去残余的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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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立医院神经内科诊室里,弥漫着消毒水特有的、冷冽刺鼻的气味。头顶的白炽灯管发出嗡嗡的低鸣,光线惨白,将桌面上摊开的那几张影像胶片映照得更加触目惊心。

戴着金丝边眼镜的老医生,眉头紧锁,沟壑纵横的手指反复点着胶片上那个位于海马体区域、形状诡异如沙漏般的阴影。那阴影边缘清晰,在灰白的脑部影像中,像一块不详的污渍。

“林晚小姐,”老医生的声音带着职业的沉重,努力放缓语速,“我们反复确认过了。这个……‘记忆沙漏症’(Memento Hourglass Syndrome),非常罕见。它的病理特征就是海马体区域这个独特的沙漏状病灶形成。初期症状是短期记忆快速衰退,就像沙漏的上半部分在急剧流失。然后……”他顿了一下,镜片后的眼神充满复杂的同情,“病灶会不可逆地扩大、硬化,最终导致整个记忆中枢……彻底沙化崩解。就像沙漏最终流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