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轻推过一份打印的诊断报告,上面冷冰冰的医学术语像一把把淬了冰的刀子:“目前全球范围,没有有效的治疗手段。病程进展……因人而异,但根据现有案例,从确诊到终末期,平均生存期……大约是三个月到半年。”
三个月……到半年?
林晚安静地坐在硬邦邦的金属椅子上,指尖冰凉。她低头看着诊断书下方那行加粗的结论:“Memento Hourglass Syndrome,晚期”。老医生后面那些关于“不可逆”、“沙化崩解”、“无有效治疗”的话语,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传来,变得模糊不清。她只清晰地捕捉到了那个冰冷的时限:三个月到半年。
世界似乎在瞬间被抽走了所有色彩和声音,只剩下那片胶片上沙漏状的、狰狞的阴影在眼前无限放大。她想起这几天做饭时莫名其妙放错的调味料,想起出门时明明记得锁了门却总是怀疑自己没锁而反复折返,想起昨天对着傅承屿叫出“阿屿”后,他那瞬间错愕继而转为不耐的眼神……原来,那不是恍惚,不是心不在焉,是她的记忆,真的像握不住的沙,在指缝里疯狂地流逝。
心脏的位置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不是因为死亡的逼近,而是因为那个刚刚将她驱逐出门的男人。他搂着新欢的画面,和他当年第一次带她去看那片蓝雪花时,那专注又遥远的侧影,在她混乱的脑海里疯狂交织、碰撞。
她拿起那份沉重的诊断报告,指尖拂过“晚期”那两个字。没有预想中的崩溃大哭,也没有歇斯底里的质问。一种奇异的、近乎死寂的平静,像深秋的寒雾,缓缓包裹了她。既然遗忘是最终的宿命,既然时间已进入残酷的倒计时……
“医生,”她的声音出乎意料地平稳,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空灵,“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想在彻底忘记之前,努力记住一些事情,记住一些……对我很重要的人和感觉。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这最后的记忆……留得更久一点,或者……更深刻一点?”
老医生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她会问这个。他沉吟片刻,推了推眼镜:“从病理角度,病灶的侵蚀是不可阻挡的。但……人的情感和意志力,有时能创造一些医学无法解释的‘锚点’。强烈的、反复强化的情绪体验,尤其是那些带着巨大冲击力的瞬间——极致的快乐,或者极致的痛苦,或许……或许能在彻底沙化前,在你的意识深处留下一点……最后的刻痕。就像沙漏壁上,最深的那一道划痕。”
极致的快乐……或者极致的痛苦?林晚微微垂下眼睫,遮住了眸底翻涌的、近乎疯狂的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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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城区深处,一条狭窄得仅容两人错身的小巷尽头,藏着一扇不起眼的、漆皮斑驳的绿色木门。门后,就是林晚的新“家”——一间不足十平米的老阁楼。
空气里弥漫着旧木头、灰尘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霉味混杂的气息。斜顶的天花板低矮,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唯一的光源是屋顶中央一盏瓦数极低的白炽灯泡,光线昏黄黯淡。墙角堆放着几个还没来得及打开的纸箱,窗户很小,蒙着厚厚的灰尘,只能透进一点模糊的天光。
林晚蜷缩在墙角那张吱呀作响的单人木板床上,身上盖着一条薄薄的旧毯子。阁楼里没有暖气,深秋的寒意无孔不入,她冷得牙齿都在微微打颤。床头柜上,摊开着她那个边缘磨损的旧笔记本。借着昏黄的灯光,她握着笔,手指因为寒冷和虚弱而有些发抖,却异常坚定地,在空白的纸页上,一笔一划地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