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纸背面画着口井,井里漂着无数木偶,每个木偶的脖子上都系着根线,线的另一头缠在井上的轱辘上,下面注着:“偶活则人僵,丝连则命缠”。
陈阿婆的手在发抖。她摸着那半尊断木偶,发现木头里嵌着些灰白的头发,像极了阿明现在的发量。她想起公公临终前说的话,当年戏班主就是用了“借行术”,把自己的魂魄灌进木偶里,结果被井里的水鬼缠上,连人带偶拖进了井里,“牵丝的线,最后都变成了捆魂的绳”。
可阿明夜里总在哭,小手抓着她的衣角,往床沿够,嘴里含糊地说“要站”。陈阿婆咬碎了牙,拆了阿明的旧棉袄,取出里面他掉落的头发;又剪了他指甲缝里的泥垢,混在桐木粉里;最后,她用绣花针挑破自己的手腕,让血滴进泡丝线的桐油里——皮纸说,“祖孙血,才能让线认主”。
木偶雕了七七四十九天。阿婆把阿明的贴身银锁熔了,做了木偶的关节;用阿明掉的第一颗乳牙磨成粉,混在漆里画偶眼;最后,她对着木偶的耳朵,念了七七四十九遍阿明的小名,直到嗓子哑得说不出话。
木偶成的那天,阿婆把丝线系在木偶的手脚上。她提着线试了试,木偶竟自己往前走了两步,关节发出“咔嗒”的轻响,像阿明没摔断腿时的脚步声。更邪门的是,床上的阿明突然动了动手指,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
“阿明,想走吗?”陈阿婆的声音发颤。
她提着线,让木偶往前走。奇迹发生了——阿明的腿竟跟着抬了起来,虽然只是微微一动,却让陈阿婆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可她的手腕突然一麻,像被线勒住了,动一下就钻心地疼,低头看,皮肤下竟浮出根淡红色的线痕,像丝线长进了肉里。
“拘行”的代价,开始了。
从那天起,陈阿婆每天都要在戏台上牵三个时辰的线。木偶走一步,阿明就能在床上挪一寸;木偶抬胳膊,阿明就能举起手抓东西;木偶转圈时,阿明会咯咯地笑,像回到了七岁那年。
可陈阿婆的关节越来越僵。早上起床,手指要“咔嗒”响三声才能伸直;走路时膝盖发沉,像灌了铅;有次提线时,手肘突然卡住,木偶“啪”地摔在台上,阿明也跟着尖叫,说腿“被针扎了”。
镇上的人说阿婆中了邪。她的背越来越驼,走路时像被无形的线牵着,一步一顿,像个老木偶;脸上的皱纹深得像刀刻,嘴角总保持着牵线时的弧度,笑不笑都那样;最吓人的是她的手,指节肿得像核桃,指甲缝里嵌着暗红色的桐油,洗不掉,像凝固的血。
“阿婆,你的手……”邻居王婶来送粥,看见她手上的线痕已经爬满了小臂,像网。
陈阿婆没说话,只是提了提线。戏台角落里的木偶突然站起来,对着王婶鞠了一躬,动作僵硬,却带着说不出的诡异。王婶吓得粥碗都掉了,她看见木偶的眼睛里映出的不是自己,是口黑黢黢的井,井里漂着无数个小小的木偶,都在伸着手要抓什么。
第四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