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护士被我眼中骤然迸射出的、几乎凝成实质的恨意和冰冷惊得下意识后退了小半步,眼镜又往下滑了一截。

“他……”我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腹部的剧痛,但这点痛,比起前世临死前那彻骨的冰冷和绝望,又算得了什么?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勾出一个扭曲到近乎狰狞的弧度,那是一个来自地狱深渊的、饱含嘲讽和决绝的笑。

“他死了。”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产房内残留的消毒水气味和压抑的空气,像一块冰投入死水,激起无声却巨大的涟漪。护士和旁边整理器械的年轻助产士都猛地停下了动作,愕然地看向我。

我没有理会她们震惊的目光,所有的力气都凝聚在手臂上。那只刚刚还在颤抖的、因用力生产而青筋暴起的手,此刻却异常稳定。它探进盖在身上的、洗得发白变硬的薄被下方,摸索着。指尖触碰到一个同样粗糙的小本子——结婚证。它像一块烙铁,烫得我指尖发麻。前世,我把它当宝贝一样珍藏,以为那是幸福的凭证,却不知那是禁锢我一生的枷锁。

我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将它抽了出来!

红塑料皮的小本子,在刺目的灯光下,那抹红色显得如此廉价而刺眼。它在我微微颤抖的手中,脆弱得像一片枯叶。

“嘶啦——!”

没有任何犹豫,双手猛地向两边发力!那薄薄的、承载着所谓“婚姻”的纸页,在清脆而响亮的撕裂声中,应声而破!纸张被蛮横地撕开,边缘参差不齐。

“嘶啦!嘶啦!嘶啦——!”

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我面无表情,眼中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双手持续不断地用力,将那本小小的、曾经象征着我全部寄托的证书,撕成了更小的碎片,再撕,再撕……直到它变成一堆纷纷扬扬、指甲盖大小的红色和白色的碎屑!

碎纸片像一场诡异而冰冷的红雪,从我的指缝间簌簌飘落,洒在白色的产床单上,落在盖着我下半身的薄被上,也落在了我冰冷汗湿的手背上。

整个产房死一般寂静。只有那堆刺眼的碎屑,和我粗重压抑的喘息声,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并非幻觉。

护士和助产士彻底僵住了,嘴巴微张,眼睛瞪得溜圆,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度不可思议的恐怖景象,脸上写满了震惊和一丝恐惧。那个“死”字,和我撕碎结婚证的疯狂举动,让她们彻底失去了反应能力。

“丧偶。”我抬起头,目光扫过她们惊骇的脸,声音依旧嘶哑,却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在地上,“所以,不用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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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啊——哇啊——”

怀里的小人儿不安地扭动着,细弱的哭声带着初生婴儿特有的委屈和无助,像小猫爪子一样,一下下挠在我刚刚止住血、依旧疼痛的子宫上。那哭声不大,却足以穿透巷子里傍晚家家户户准备晚饭的嘈杂——锅铲碰撞的叮当声、大人呼唤孩子回家的吆喝声、还有不知哪家收音机里咿咿呀呀的样板戏唱腔。

我抱着她,站在一扇油漆斑驳、露出里面灰暗木头的院门前。这就是我生活了二十年的娘家。空气里弥漫着劣质煤球燃烧的呛人烟气和饭菜的油味,还有巷口公共厕所飘来的、无法忽视的臊臭。这些熟悉到骨子里的气味,此刻却让我胃里一阵翻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