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行了行了!嚎什么嚎!”他粗声粗气地吼了一句,也不知是在吼孩子,还是在吼他老婆,或者是在吼这让他丢尽颜面的局面,“进来!赶紧进来!别在门口丢人现眼!”他侧开身,让出了通道,眼神却像看垃圾一样扫过我和孩子。

我抱着女儿,挺直腰背,带着一身疲惫和伤痕,也带着刚刚夺回一点立足之地的惨烈胜利,一步一步,踏进了那个曾经属于我的、却又无比冰冷的“家”。

扑面而来的,是更浓重的油烟味和一股陈旧的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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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嗡……嗡……嗡……”

老旧蜜蜂牌缝纫机的声音,低沉而稳定,像一只不知疲倦的工蜂,在狭窄、堆满碎布头的小北屋里持续鸣响。声音穿透薄薄的、糊着旧报纸的墙壁,在寂静的午后显得有些单调,却是我此刻唯一能抓住的、通往未来的绳索。

阳光艰难地从唯一一扇糊着塑料布的小窗户挤进来,吝啬地在水泥地上投下一小块昏黄的光斑。空气中浮动着细小的尘埃和棉絮,混合着浆糊和布料特有的气味。

我弓着背,脖子因为长时间的专注而酸痛僵硬,眼睛死死盯着缝纫机针下那块拼接好的碎花布。手指因为不断引导布料而磨得有些发红发烫,指腹上甚至起了薄茧。汗水沿着额角滑下,痒痒的,但我腾不出手去擦。身边用几个木条箱和旧门板搭成的简易“工作台”上,堆满了等待拼接裁剪的各色布头——深蓝的卡其布,小格子的确良边角料,印着俗气大花的棉布碎片……这些都是我从街道废品回收站论斤称回来的“宝贝”。

“哒哒哒……”机针飞快地起落,将两块布头严丝合缝地拼在一起。做好的几件小衣服,整整齐齐叠放在旁边的木箱上。有用大人的旧衬衣袖子改的小开衫,领口和袖口用鲜艳的碎布镶了边;有用蓝色劳动布做的背带裤,膝盖位置别出心裁地拼贴了两块深棕色的灯芯绒,做成小熊耳朵的形状;还有用几块素色棉布拼成的娃娃裙,腰间系着一条用红布头编成的细带子……每一件都小巧玲珑,带着一种粗糙却充满生机的稚趣。

“哇…啊…”墙角那张用几个木箱拼凑、铺着厚厚旧棉絮的“小床”上,传来女儿暖暖细弱的哼唧声。她醒了,黑葡萄似的大眼睛茫然地转动着,小嘴无意识地吧嗒了几下。

我立刻停下踩踏板的脚。那单调的“嗡嗡”声戛然而止,房间里只剩下女儿咿咿呀呀的软糯声音。腹部的伤口在长时间的坐姿下又开始隐隐作痛,我撑着酸痛的腰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才走过去。

“暖暖醒了?”我俯身,用尽量轻柔的声音说,手指轻轻碰了碰她温热柔软的小脸蛋。小家伙立刻咧开没牙的嘴,露出一个湿漉漉的笑,小手在空中胡乱地挥舞着,发出“咯咯”的笑声。那纯真的笑容,像一道微弱却温暖的光,瞬间驱散了小屋里所有的阴霾和疲惫。

我小心翼翼地将她抱起来。她的身体软软的,带着奶香,依偎在我怀里,小脑袋信赖地蹭着我的胸口。这沉甸甸的、鲜活的生命,是我在这冰冷世界里唯一的暖源,也是我所有咬牙坚持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