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爹,你咋了?”他跑到我跟前,喘着气,踮起脚,努力把手里那半根黏糊糊、滴着糖水的冰棍往我嘴边送,“给,爹,吃冰棍,吃了就不热了。”

那冰凉的、带着廉价甜味的液体滴在我汗涔涔的手臂上,瞬间激起一阵细微的麻痒。看着儿子那纯然担忧的眼睛,心口那股熊熊燃烧的邪火,像被浇了一盆带着冰碴子的冷水,“嗤啦”一声,冒起一阵憋闷的白烟,暂时被强压了下去,只剩下沉甸甸的余烬在胸腔里闷烧。

我努力扯了扯嘴角,想挤出一点笑模样,却觉得脸上的肌肉僵硬得像晒干了的泥块。抬手,粗糙的手掌在儿子汗湿的头顶上胡乱揉了两把,把他本就乱糟糟的头发揉得更像一团鸟窝。

“爹没事,”我嗓子眼发紧,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太阳大,晒得慌。你自己吃,乖。”

陈小树眨巴着大眼睛,似乎不太相信,但冰棍的诱惑显然更大。他缩回手,伸出舌头,珍惜地舔着那不断融化的甜水,一边舔,一边含糊不清地嘟囔:“爹,咱家啥时候盖大房子呀?像二毛家那样,带大窗户的!王强他爹说,他家盖得可快啦!”他扭头,小手指向那堵刺目的红墙,语气里带着点孩子气的羡慕。

王强,王富贵的儿子。听到这个名字,再看看那堵几乎要压到我家地界的墙,刚刚被儿子暂时压下去的那股邪火,又“腾”地一下死灰复燃,烧得比刚才更旺。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般的恶心。王富贵那张油光满面的脸,叼着烟卷、眯缝着眼的得意神情,瞬间清晰地浮现在我眼前。当初签协议时,他拍着胸脯唾沫横飞的样子,此刻显得无比讽刺。

我深吸了一口气,那灼热的空气吸进肺里,火辣辣的疼。不能再让儿子看着我这副样子。我再次用力揉了揉他的脑袋,声音放得更缓了些,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快了。回家去,找你娘去,别在这儿晒着了。”

陈小树看看我,又看看那堵墙,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舔着冰棍,一步三回头地跑开了,小小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通往老屋的土路尽头,只留下那单调恼人的蝉鸣,重新统治了这片被太阳烤得发白的地界。

我转过身,重新面对那堵墙。它沉默地矗立着,新砖的棱角在阳光下反射着冷酷的光,像王富贵无声的嘲讽和挑衅。那被侵占的半米过道,此刻在我眼中,不再仅仅是半米土地,它成了压在我脊梁骨上的一块巨石,成了扎在我心口的一根毒刺。

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一股狠劲儿,悄然在心底最坚硬的地方滋生出来。

* * *

“王富贵!王富贵!你给我出来!”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带着露水湿气的凉意尚未被升起的太阳完全驱散。我站在王富贵家那扇崭新的、刷着刺眼朱红油漆的大门前,攥紧的拳头狠狠砸在厚实的门板上,发出沉闷而急促的“咚咚”声,在清晨相对宁静的村子里显得格外突兀和刺耳。那声音砸在门上,更像是砸在我自己紧绷的神经上,每一下都带着积压了一整夜的怒火。

门里隐约传来踢踢踏踏的拖鞋声和几声模糊不清的嘟囔。好半晌,门才“吱呀”一声拉开一条缝。王富贵那张脸出现在门缝里,显然刚从被窝里爬出来,头发支棱着,眼角还糊着眼屎。他只穿了件松松垮垮的白色背心,露着圆滚滚的肚皮,一手还揉着惺忪的睡眼。看到是我,他那张胖脸上的不耐烦几乎是瞬间就挂满了,眉头拧成了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