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陈侍郎客气了。”狄仁杰还礼,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公廨各处,最终落在陈敏中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忧色,“本官此来,实是为一桩棘手公案所扰,欲向侍郎讨教一二。”

“阁老言重了,但有所问,下官知无不言。”陈敏中亲自为狄仁杰奉上香茗,姿态从容。他的双手保养得极好,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指节匀称,右手拇指上戴着一枚碧玉扳指,温润生光,与那断裂的血玉扳指截然不同。李元芳侍立狄仁杰身后,目光锐利如鹰,将这细节尽收眼底。

“近日城南发现一具无名男尸,死状蹊跷。”狄仁杰端起茶盏,轻轻吹拂着茶沫,语气平淡,仿佛在谈论一件寻常公务,“死者身着绸缎,然双手布满厚茧,显系常年劳碌之人。此等矛盾,令本官颇为困惑。”

陈敏中眉头微蹙,露出恰如其分的同情与思索之色:“绸缎华服与匠人之手?确乎少见。或许是商贾之家聘用的匠人头领?或是某些特殊行当的管事?”他摩挲着拇指上的碧玉扳指,指尖的动作平稳自然。

“或许吧。”狄仁杰不置可否,话锋一转,“另有一事,令本官更觉蹊跷。验尸时,在死者指甲缝深处,发现些许奇特的金色碎屑。”他放下茶盏,目光看似不经意地投向陈敏中,“观其色泽质地,不似纯金,倒像是某种金漆或金粉。”

就在“金粉”二字出口的刹那,陈敏中摩挲扳指的指尖,极其轻微地顿了一下。那停顿短暂得几乎无法察觉,快如电光石火,随即又恢复了流畅的滑动。他脸上的表情依旧温雅,带着些许好奇:“金粉?这倒奇了。不知阁老可曾查明这金粉的来历?”

“尚无线索。”狄仁杰摇头,目光却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捕捉着对方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本官思忖,此等廉价金粉,多用于何处?陈侍郎执掌工部,见多识广,不知可有何高见?”

陈敏中端起自己的茶盏,浅啜一口,借此短暂地避开了狄仁杰的目光。放下茶盏时,他神色已恢复如常,带着一种官员特有的条理感:“依下官浅见,此等金粉用途颇杂。或是寺庙彩塑佛像、绘制壁画所用;或是某些商铺牌匾、招牌的描金;再或是…某些专营精巧器物、需以金粉点缀的作坊,比如…佛具店、漆器坊之类。范围颇广,排查起来,恐费些时日。”他语速平稳,分析得头头是道,滴水不漏。

“陈侍郎所言极是,受教了。”狄仁杰微微颔首,仿佛被点醒,“对了,还有一事。”他像是忽然想起,“听闻贵部正在督造洛水上游的‘永济堰’,此乃利国利民之重器。不知工程进展如何?可有难处?本官奉旨协理诸部事务,若有需协助之处,陈侍郎但讲无妨。”他抛出了“永济堰”,目光却紧锁着陈敏中的反应。

陈敏中脸上笑容不变,甚至更盛了几分:“多谢阁老挂怀!永济堰进展顺利,全赖圣上洪福,工部上下齐心。虽偶有小波折,如材料转运、汛期影响等,皆在可控之内。下官必当尽心竭力,不负圣恩,亦不负阁老期许。”他回答得冠冕堂皇,无懈可击,眼神清澈坦然,看不出丝毫异样。

整个会面过程,陈敏中应对从容,言辞得体,情绪控制堪称完美。然而,狄仁杰心头那根弦却绷得更紧了。越是完美,越显刻意。那指尖微不可察的一顿,如同平静湖面下掠过的一丝暗流,没能逃过狄仁杰的眼睛。此人城府之深,远超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