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沈知微捻着杏仁糕的指尖,骤然收紧。

细腻的糕点在指腹间无声地碎裂开来,簌簌落下,如同她心底某些维系了七年的东西,在这一刻彻底化为齑粉。那点粉末沾在皮肤上,微凉。楼下那对璧人刺目的红,人群喧嚣的浪,混杂着杏仁糕微苦的甜香,一股脑儿冲进她的鼻腔,沉甸甸地压在胸口,闷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带着窗棂外初夏微尘的空气灌入肺腑,将那翻涌的腥甜狠狠压了下去。七年。整整七年。为他操持家务,为他奉养寡母,为他变卖嫁妆田产,为他疏通关节,为他打点考场内外……耗尽心血,熬干灯油,换来的,便是这游街夸耀时搂着青楼花魁的“风光”,和那一个如同看尘埃般的眼神。

窗外的喧嚣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开,变得遥远而模糊。沈知微缓缓地、缓缓地松开了手,任由最后一点糕屑从指缝间飘落。她转过身,再不看那喧嚣刺目的街景一眼。雅间里燃着上好的沉水香,幽冷的木质气息丝丝缕缕,缠绕上来,试图抚平她眉间那点几乎凝成实质的寒意。

“回府。”她的声音不高,甚至算得上平静,却带着一种冰封湖面般的冷硬,清晰地穿透了楼下的喧哗,落在侍立在她身后、早已气得浑身发抖的贴身侍女青棠耳中。

青棠猛地抬头,眼圈通红,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被沈知微那毫无波澜的目光堵了回去。那眼神里没有泪,没有歇斯底里,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映着窗外刺目的天光。

“是,夫人。”青棠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低下头,用力擦了擦眼角。

马车碾过青石板路,车轮声单调而沉闷,一下下敲打着沈知微的心。她靠在车壁上,闭着眼,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贴身带着的一枚小小的、温润的白玉算盘。冰凉的玉质触感,奇异地让她翻腾的心绪一点点沉淀、凝结。

七年的账,是时候好好算一算了。

***

三日后。

夏日的午后,蝉鸣聒噪得令人心烦。陈府那点可怜的树荫,根本挡不住蒸腾的暑气。空气粘稠得如同化不开的蜜糖,闷沉沉地压在人的胸口。

沈知微坐在自己院落那株半枯的石榴树下,手里拿着一卷泛黄的账册,指尖在密密麻麻的数字间缓缓移动。阳光透过稀疏的枝叶缝隙,在她素色的衣裙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也照亮了她沉静专注的侧脸。青棠守在一旁,拿着一把大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带起的热风也是温吞吞的。

“夫人,”青棠看着沈知微平静得近乎淡漠的神情,终究是忍不住,带着哭腔低声道,“您……您就不气吗?那日……那日状元游街,他竟敢……”后面的话被哽住,化作一声压抑的抽泣。

沈知微的目光未曾离开账册,只是翻过一页,指尖在一个墨色稍浓的数字上顿住。那是去岁冬日,一笔不小的支出,备注写着“购新墨、砚台及名家时文集数套,供夫君研读备考”。

她唇角几不可察地牵动了一下,那弧度冰冷,没有丝毫暖意。“气?”她的声音很轻,像羽毛拂过,“气伤肝。为不值当的人,不值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