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前院骤然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喧哗。锣鼓声、鞭炮声毫无预兆地炸响,尖利刺耳,混杂着管家陈福拔高了八度、透着谄媚狂喜的吆喝:“恭喜老爷!贺喜老爷!圣旨到——!”
那“圣旨”二字,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点燃了整个陈府。脚步声杂乱地奔涌向前院,下人们惊喜的议论声嗡嗡传来。
“圣旨?天爷!真的是圣旨!”
“快!快去看看!老爷高中状元,这肯定是天大的恩赏啊!”
“咱们府上要出贵人啦!”
青棠握着蒲扇的手猛地一僵,脸色霎时白了,下意识地看向沈知微。
沈知微合上了手中的账册。那一声声“圣旨”,像淬了冰的针,扎破了她刻意维持的平静表象。她缓缓站起身,素色的衣裙在燥热的风里纹丝不动。阳光落在她脸上,那过于平静的神色下,终于裂开一丝缝隙,透出底下冻结的寒意。她抬眼,目光穿过稀疏的石榴树枝叶,投向喧闹的前院方向,眼底再无半分温度,只剩下洞悉一切的冷冽。
“该来的,终究来了。”她低语,声音轻得只有身旁的青棠能听见,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肃杀。
她没有动,只是站在原地,如同暴风雨来临前,海岸边沉默而坚硬的礁石。前院的喧嚣愈演愈烈,那代表着无上皇权的锣鼓鞭炮声,此刻听来,却像是敲响了一出荒唐戏的开场锣。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前院的喧嚣稍稍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刻意营造的庄重肃穆。管家陈福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是刻意拔高了、带着某种宣告意味的传话:“老爷有命!阖府上下,祠堂集合!有要事宣告!”
那“阖府上下”四个字,咬得格外重。
青棠紧张地攥紧了蒲扇柄,手心全是汗。
沈知微却已抬步,径直朝着陈府祠堂的方向走去。步履不疾不徐,裙裾拂过被烈日烤得滚烫的石子小径,没有一丝犹疑。阳光将她瘦削的身影拉得细长,投在滚烫的地面上,像一把出鞘的、沉默的剑。
陈氏祠堂。檀香的气息浓重得有些呛人,烟雾缭绕在肃穆的牌位之间,模糊了那些陈年旧木的轮廓。陈砚修穿着一身簇新的宝蓝色杭绸直裰,背对着大门,负手而立,身姿挺拔如松。他身旁站着陈家的几位族老,脸上都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和与有荣焉的矜持。
祠堂里鸦雀无声,所有下人都屏息垂手站在两侧,眼神敬畏地偷瞄着状元郎的背影,气氛压抑得如同凝固的蜡油。
沈知微的身影出现在祠堂门口时,这凝固的空气似乎被投入了一颗石子,荡开无声的涟漪。所有的目光,或探究,或同情,或幸灾乐祸,瞬间都聚焦在她身上。她仿佛毫无所觉,迈过那高高的门槛,走进这片属于陈氏列祖列宗的森严之地,目光平静地落在陈砚修转过来的脸上。
他的脸,在缭绕的香烟后面,显得有些不真实。依旧是那张俊朗的面孔,只是眉宇间那点读书人的清高孤傲,如今已被一种崭新的、志得意满的倨傲所取代。他看着沈知微,眼神复杂,有掩饰不住的踌躇满志,有几分刻意流露的沉重,但更多的,是一种终于可以摆脱桎梏的、居高临下的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