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外突然爆发出喧哗,十几个士兵举着空碗堵在门口。为首的老兵把碗往地上一摔,陶片溅起来,在我脚边碎成星点:“再吃这猪食,不如降了胡人!” 我认出他袖口的补丁 —— 那是王参军亲兵营的记号,上个月刚领了新袄,现在却穿着件打满补丁的旧衣,显然是故意做戏。
我突然拔刀割破手掌,血珠滴在麦粒上,在雪地里绽开细小的红梅花:“谁再敢说降字,我这刀第一个劈了他!” 老兵们被镇住,手里的空碗 “当啷” 掉在地上,响声在帐里撞来撞去。“但王参军私吞军粮,” 我攥紧滴血的拳头,血顺着指缝往下淌,滴在脚边的羊肉上,“我陈武以项上人头担保,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军法官从帐外进来时,朝珠串子上的玉佩瞟了三眼。那玉佩是和田暖玉,与王参军腰间的玉牌出自同一块原石 —— 上个月军法官的儿子娶亲,王参军送了整整二十担彩礼,其中就有两匹西域的云锦,这事在营里传得沸沸扬扬,连伙夫都知道军法官成了王参军的人。
“陈校尉自残邀功,按军法当杖责二十。” 军法官的朝珠擦过案面,发出细碎的碰撞声。他的手指在案上写着什么,指甲缝里的黑泥蹭在纸上,留下道模糊的印子。李老将军突然咳嗽起来,咳得像要把心肝都呕出来:“此事容后再议,先查军粮是正经。” 他的断指在案上划出浅痕,像在写 “查” 字。
乔装成马夫混出城门时,天刚蒙蒙亮。城门口的哨兵歪在箭楼里打盹,嘴角挂着的酒沫冻成了冰碴 —— 是王参军赏的回纥烧刀子,据说喝了能御寒,实则后劲儿极大,喝多了能睡死过去。上个月就有个哨兵喝多了,被胡人的暗箭射穿了喉咙,死时还保持着打盹的姿势。
胡商营地的驼铃在河边响得刺耳,像无数个小铜钟在敲。为首的回纥商人正用大唐铜钱剔牙,金戒指在晨光里闪得人睁不开眼。他的骆驼驮着麻袋,袋口露出的精米颗颗饱满,袋角盖着的户部戳记被风沙磨得发浅,却仍能看清 “定远军” 三个字,是上个月刚启用的新戳。
“这位小哥是来换粮的?” 商人的指甲缝里嵌着羊油,笑起来露出颗金牙,“王参军说,要百支淬了蛇毒的狼牙箭。” 他掀开麻袋,精米在阳光下泛着珍珠似的光,“这些米,换你们的命。”
我的手按在刀柄上,指节捏得发白。小虎昨天还说,做梦都想闻闻精米的香味,他说梦里的白米饭冒着热气,能把被子都熏香。“箭在城西粮仓,” 我故意压低声音,袖口的刀鞘撞到马鞍,发出闷响,“要亲眼看着米入了唐军粮库才交货。”
两个胡兵突然按住我的肩膀,其中一个举着狼牙箭,箭头的毒液在雪光里泛着乌青:“这人的马靴是军制的!” 他的刀劈过来时,我侧身躲过,刀刃擦着锁骨削掉半片衣襟,露出里面贴身藏着的铁牌,牌角在晨光里闪着冷光。
左肩中箭时,我正翻上城墙。箭头钻进肉里的瞬间,像有条活蜈蚣在啃骨头。胡人的毒箭果然霸道,不过半炷香的功夫,伤口周围的皮肉就黑成了炭色,像被火燎过的木头。我咬着牙往军医处跑,血滴在雪地上,像串烧红的铜钉,在身后拖出长长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