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夜里查哨时,风卷着雪片往领子里钻,冻得人骨头缝里都发疼。火把在手里摇摇晃晃,照见城墙下结着冰的护城河,冰面倒映着星星,像撒了把碎银子。小虎蜷缩在箭垛后,军袄前襟鼓鼓囊囊的,听见脚步声腾地站起来,怀里的东西 “咚” 地撞在箭杆上。

“校尉!” 他慌忙把怀里的东西往背后藏,冻得发紫的嘴唇哆嗦着,露出两排细白的牙。这孩子才十六,去年家乡遭了蝗灾,抱着 “当兵能吃饱” 的念头跑来投军,现在却要靠偷藏冻麦饼活命。他的军袄袖口磨烂了,露出冻得通红的手腕,像节新鲜的萝卜。

“拿出来。” 我按住他的肩膀,指尖触到他后背的脊梁骨,像摸到了城墙上的砖缝。这孩子怀里的麦饼硬得能砸死人,是用上个月的陈粮烤的,饼边还沾着点绿霉。“今天的粥里有沙子,王参军说这是‘养脾胃的好粮’。” 他把饼递过来时,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娘说,吃沙子会长不高的。”

我摸出自己的口粮塞给他 —— 那是块掺了青稞的干饼,是李老将军偷偷塞给我的。“明天我去军需处问问。” 我帮他把军袄系紧,布面磨得发亮,露出里面打了三层补丁的棉絮,“你娘要是知道你在这儿挨饿,该心疼了。”

小虎啃着饼的动作顿了下,饼渣掉在冻硬的地上:“我娘去年饿死了,她临死前说,等明年收成好了,就给我蒸白米饭。” 他突然捂住嘴,肩膀一抽一抽的,“校尉,我什么时候能吃上白米饭啊?”

三更的梆子敲到第二响,我撬开最后一辆粮车的底板。暗格里的户部批文用油纸裹着,揭开时发出 “刺啦” 一声,像撕开冻住的皮肉。“拨精米三千石” 的朱印红得刺眼,印泥里混着金粉,是朝廷专用的朱砂。可账册上的记录是 “糙米一千五”,差额处盖着的火漆印歪歪扭扭,与王参军玉牌背面的私印竟有七分相似。

远处的胡营突然亮起火把,像条火龙在黑暗里游走。我认出带队的是王参军的亲兵队长,他的马背上驮着个沉甸甸的麻袋,麻袋角露出的精米白得晃眼,在月光下像块碎玉。父亲的铁牌在怀里发烫,我对着城墙外的黑暗拔刀,刀刃划破风雪的瞬间,映出自己在刀面的影子 —— 眉眼间竟有了父亲的模样。

“三日内,定要让弟兄们吃上干净粮。” 我把刀插回鞘里,鞘口的铜环撞在甲片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城墙下的积雪被风吹得卷起,像群白色的小野兽,围着粮车打转。

冲进帅帐时,王参军正用银签挑着烤羊肉,油汁滴在李老将军的军靴上。李老将军的断指在案上敲着,笃笃笃,像在数自己还剩多少日子。十年前他是父亲的副将,雪岭之战断了右手食指,从此再握不稳刀,只能用三根手指捏着酒杯,杯沿总沾着圈浑浊的酒渍。

“李将军请看。” 我把霉变的麦粒撒在案上,混着羊肉的油星滚成一团。王参军突然拍案而起,银签上的羊肉掉在地上,被他一脚踩烂:“陈武!你敢用发霉的陈粮冒充军粮,是想煽动兵变吗?”

他的亲兵猛地拔刀,刀光在帐里闪成一片。我反手按住刀柄,指节捏得发白:“王参军若是心虚,大可现在斩了我。只是弟兄们要是知道军粮被换成了发霉的糙米,怕是会寒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