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另一个声音,是隔壁张姨那惯常的、带着点世故的附和:“谁说不是呢!这苦日子,没点真心,没点韧劲,谁能撑得下来?换个人,心早就凉了,跑得没影了!现在这社会,像林晚这样重情重义的姑娘,打着灯笼都难找喽!沈家老太太在天有灵,也该放心了……”

这些声音,像隔着一层厚重的、油腻的毛玻璃,嗡嗡地灌进来,带着廉价的同情和自以为是的评判。我直起身,面无表情地走到窗边,指尖撩开那层米白色的、轻飘飘的纱帘一角。楼下单元门口,李婶那肥胖臃肿的身躯裹在花哨的连衣裙里,正努力仰着脖子,张姨站在她旁边,两人都像两只等待投喂的鸭子,伸长脖子朝我家窗户张望。李婶眼尖,看到纱帘后的我,立刻像发现了什么稀罕物,脸上瞬间堆叠起混杂着同情、赞许和一丝窥探欲的复杂表情,用力挥舞着粗壮的手臂,嘴唇夸张地翕动着,唾沫星子仿佛能隔着玻璃喷到我脸上。

我松开手指,纱帘无声地垂落,重新将我们与那个喧嚣、评判的世界隔开。嘴角肌肉牵动,向上弯起一个标准的、带着恰到好处疲惫与温顺的弧度,朝着楼下那个模糊的方向,轻轻点了点头。这个动作,我练习过无数次,足以应付任何窥探的目光。

纱帘隔绝了光线和噪音,房间里只剩下水盆里细微的水声和我自己平稳得有些刻意的呼吸。我走回床边,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沈默平静得如同面具的脸,最终落在他垂在身侧的手上。那双手,苍白、修长、无力,像两件被精心打磨过却没有生命的玉器。我轻轻拿起他的右手,指腹带着一种近乎病态的专注,反复摩挲着他光滑的指甲边缘。很好,非常光滑。昨晚那场小小的“意外”,没有留下任何可供探查的痕迹。我满意地将这只冰冷的手,如同摆放一件易碎品,小心翼翼地放回那纯白得刺眼的被单上。

就在放下他手的瞬间,视线不经意地扫过床单边缘,靠近他腰部的位置。在纯白的棉布褶皱里,几道极其细微、几乎与织物纹理融为一体的抓痕,像被什么极其微弱的力量徒劳地揪扯过,顽强地显露出来。我的眼神瞬间凝滞,如同冰封的湖面。没有任何犹豫,我伸出手,动作干脆利落,将被单用力地、严丝合缝地掖得更紧实,指尖用力地抚平每一道褶皱,将那几道碍眼的痕迹彻底地、严密地覆盖在平整的白色之下。仿佛它们从未存在过,仿佛那只是光线开的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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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医生推门进来时,带来了一股走廊里特有的、更浓烈的消毒水气味。他照例推了推鼻梁上那副擦得锃亮的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而职业化。他走到床边,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掀开了沈默腿部的被子,手指带着专业性的力道,按压、揉捏着他的小腿肌肉,活动着他的踝关节和膝关节。

“林女士,”他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惊奇,手指的动作也停顿下来,抬头看向我,“这……这真是让人难以置信!”他再次用力按压沈默的股四头肌,像是在确认自己触感的真实性。“肌肉的萎缩程度……比我们预想的要轻微太多了!关节的活动度,几乎接近正常范围!”他直起身,目光紧紧锁住我,困惑和探究几乎要从镜片后溢出来,“你给他做的被动活动,强度和频率……恐怕远远超出了我们建议的常规护理标准吧?这需要耗费极大的体力和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