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背对着他,低着头,专心致志地整理床头柜。上面散落着棉签、纱布、酒精棉片、几瓶标注着不同名称的药水。我的手指稳定而灵活,将它们分门别类,一一放回那个巨大的、分格细致的护理箱里。听到陈医生的话,我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只是微微侧过脸,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混合着羞涩、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自豪的笑容:“陈医生,您知道的,我……我就这么一个念想,盼着他能好起来,哪怕只有一点点希望。每次给他擦身按摩的时候,我就想着,多动一动,多刺激一下,说不定哪个神经就被唤醒了呢?只要是对他好的,我再累也值得。也许……也许真是老天爷看我太苦,发了点善心?”
“奇迹……这绝对是医学上的一个奇迹!”陈医生摇着头,语气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种面对未知的兴奋,“很多像沈先生这样的长期昏迷患者,家属光是维持基础的生命体征护理,防止褥疮、感染,就已经心力交瘁,筋疲力尽了。像你这样……能把他的肢体状态维持到这种几乎可以称之为‘良好’程度的,我从业二十年,闻所未闻!”他收拾起听诊器和叩诊锤,语气郑重,“林女士,你的付出和毅力……确实令人肃然起敬。请务必坚持下去。”
我温顺地、谦卑地点着头,像一个接受表彰的模范学生,将陈医生送到卧室门口。“谢谢陈医生,我会的。”门轻轻合上,发出“咔哒”一声轻响,隔绝了走廊的光线和声音,也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审视。房间里瞬间沉入一种粘稠的、令人窒息的寂静。只有床头那台监护仪,依旧发出规律而单调的“嘀——嘀——嘀——”,像一颗在黑暗中被无限放大的、永不停歇的心脏。
脸上的笑容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抹去,不留一丝痕迹,只剩下冰封般的漠然。我缓缓转过身,目光像冰冷的探针,扫过沈默那张如同凝固蜡像般的脸,最终定格在床头柜最角落那个不起眼的、用褪色旧毛线编织的、巴掌大小的布娃娃上。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一个无聊的下午随手做的。娃娃的身体歪歪扭扭,眼睛是两颗深褐色的旧衬衫纽扣缝上去的。此刻,其中一颗纽扣松动了,仅靠一两根细弱的线头勉强维系着,歪斜地耷拉着,空洞无神地朝向天花板,在昏暗的光线下,那歪斜的角度仿佛带着一种无声而恶毒的嘲讽。
一股冰冷的、如同毒蛇缠绕般的烦躁感猛地攫住了我的心脏,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我几步跨到床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沈默。他依旧安静,眼睑覆盖着,嘴唇微张,维持着那副无知无觉、任人摆布的姿态。但那“嘀——嘀——嘀——”的仪器声,在这死寂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像一把小锤子,持续不断地敲打着我紧绷的神经末梢。
我猛地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细微的颤抖,精准地、狠狠地捏住了那颗摇摇欲坠的纽扣眼睛!粗糙的线头扎着指腹。
“奇迹?”我对着那颗冰冷的、象征着窥视的纽扣,声音压得极低,每一个字都像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淬毒的寒意和扭曲的快意,“是我……是我把你死死地钉在这个‘奇迹’里的!你感觉到了吗?我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