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然而,在这片浮华的表面之下,却涌动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紧绷和压抑。

殿内众人,无论是高冠博带的朝臣勋贵,还是珠翠环绕的诰命贵妇,言谈举止间都带着一种刻意的、近乎小心翼翼的收敛。推杯换盏的笑声听起来有些空洞,相互之间的寒暄也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和距离。目光流转间,总是不自觉地、带着难以掩饰的敬畏和恐惧,投向大殿深处那个特定的位置。

我的座位被安排在靠近殿门的下首,不甚起眼,却又恰好能将整个大殿的森罗万象尽收眼底。一身南疆特有的孔雀蓝织锦祭服,繁复的银饰在灯火下流淌着冷冽的光泽,与满殿的绫罗绸缎格格不入。脸上覆着半张精巧的银质面具,遮住了鼻梁以上的面容,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和一双平静无波的眼眸。这异域的装束和神秘的遮掩,引来不少或好奇、或探究、或隐含不屑的目光。

我安静地坐着,仿佛隔绝于这片虚假的喧嚣之外。指尖捻着一颗冰凉的、如同黑曜石般的蛊种,感受着它细微的脉动。目光,却穿透重重人影,如同最精准的箭矢,无声无息地落在大殿深处、御座右下首的那个位置。

那里设着一张宽大的紫檀木蟠龙椅。

椅上之人,一身玄色织金蟒袍,玉带束腰。他并未端坐,而是以一种极其慵懒、却又透着无形威压的姿态斜倚着。一手支着额角,指节在灯火下泛着冷玉般的光泽。另一只手随意地搭在扶手上,指尖捻着一只晶莹剔透的夜光杯,杯中殷红如血的西域葡萄酒微微晃荡。

殿内璀璨的光华落在他身上,却仿佛被那身玄色蟒袍尽数吸走,只在他周身留下一片幽深的阴影。灯火勾勒出他近乎完美的侧脸轮廓,鼻梁高挺,薄唇紧抿,下颌线清晰冷硬。长睫低垂,遮住了眸中神色,让人无法窥探分毫。他周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冰冷而强大的气场,如同蛰伏的深渊,将周围的喧闹都无形地推开、压制。

正是权倾天下、手握生杀予夺之权的东厂督公——萧执。

五年时光,并未在他脸上留下多少痕迹,反而将那身冰冷阴鸷的气质淬炼得更加内敛,也更加深不可测。他仅仅是坐在那里,什么也不做,便已是整个大殿无形的中心,所有目光的焦点,所有人心头沉甸甸的巨石。

酒过三巡,丝竹愈盛。

一位身着绯袍、显然已有几分醉意的老宗室,端着酒杯,脚步虚浮地离席,朝着御座方向摇摇晃晃地走去,脸上堆着谄媚的笑,似乎想去敬酒。经过萧执那方区域时,脚步一个踉跄,杯中酒液不慎泼洒而出,几滴殷红正好溅落在萧执蟒袍那玄色的下摆上!

“嘶……”

整个琼华殿的空气,在那一瞬间仿佛被彻底抽空!

所有的丝竹管弦之声、推杯换盏之声、窃窃私语之声,戛然而止!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骤然扼住了喉咙!

数百道目光,带着无边的惊恐和骇然,齐刷刷地聚焦在那一点刺目的酒渍,和那个依旧斜倚着、似乎毫无所觉的玄色身影上!

那老宗室脸上的醉意瞬间被极致的恐惧所取代,血色褪尽,浑身筛糠般抖了起来,酒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碎裂的声音在死寂的大殿里如同惊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