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化始于一次极其微弱的闪烁。如同睡梦中无意识的一次眼睑跳动。控制塔环形巨幕上,代表“赫利俄斯”核心约束场强度的主参数曲线,那根从未偏离过基线的、近乎完美的直线,极其诡异地向下波动了一瞬。幅度极小,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转瞬即逝。
“约束场次级波动,Delta-3区间。” 我的声音在过于安静的控制室里响起,带着一丝自己也未曾察觉的紧绷。我的手指已经飞快地在控制台上划过,调出那个区域的详细数据流。
我的组长,一位下巴线条如同用尺子画出来的中年男人,头也不抬,目光依旧锁在他面前那片代表主能量网格的庞大光幕上。“能量输出稳定,核心温度恒定。次级波动在冗余阈值内,无需干预,持续观察。”他的声音毫无波澜,是经过无数次危机模拟训练后的标准腔调。
冗余阈值。安全参数。这些词汇构筑着“启明”坚不可摧的基石。我强迫自己移开视线,重新聚焦在属于我的那片数据流上。那根代表约束场的曲线,此刻已恢复了令人心安的绝对平直,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瞬从未发生过。然而,某种直觉,一种在数据海洋中浸淫太久而产生的、近乎生物本能的警觉,像一根细微的冰针,刺入了我的意识深处。我默默地在个人工作日志里,为这次微不足道的波动打上了一个加密的标记。它微小,却固执地存在了。
夜晚降临,“启明”的天幕由淡金转为深邃的幽蓝。我蜷缩在“蜂巢”靠窗的悬浮椅上,膝上摊着那本《麦琪的礼物》。窗外,邻居们的“空无”依旧,光滑的合金外墙倒映着远处太空港起降飞船拖曳出的细长流光。巨大的环状空间站“方舟之环”(尽管“方舟”这个词带着某种被刻意遗忘的沉重感,但它的官方名称确实如此)悬在高空,如同天神遗落的银色手镯,静静地俯瞰着这座灯火通明的垂直森林。一切都符合程序设定的完美。就在我的目光掠过书页上关于德拉卖掉秀发为吉姆买表链的段落时——
毫无预兆。
彻底的黑暗。绝对的寂静。
控制面板上所有的指示灯瞬间熄灭,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粗暴地掐灭。悬浮椅失去了动力,软垫温柔地塌陷,将我轻轻包裹。窗外,那令人心安、甚至令人麻木的恒定天光消失了。整座城市,连同那高悬的“方舟之环”,瞬间被投入了最原始的、没有一丝光污染的宇宙浓墨之中。
不是区域的故障。是全域性的、灾难性的能量核心崩溃。我脑中一片空白,只有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肋骨,发出擂鼓般的巨响,在突如其来的死寂中震耳欲聋。几秒钟,或者几分钟?时间在纯粹的黑暗里失去了刻度。然后,备用能源系统终于挣扎着启动。并非恢复光明,而是启动了最低限度的生存保障。应急指示光带沿着“蜂巢”的天花板和地板幽幽亮起,散发出惨淡的、毫无温度的绿光,勉强勾勒出房间扭曲的轮廓。窗外,依旧是无边无际的黑暗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