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雪封道

1987年的冬天,雪下得比往年都凶。我裹着军大衣站在八达岭林场的检查站时,睫毛上的霜花已经结了三层,哈出的白气撞上玻璃,瞬间凝成雾凇。

“张干事,这天气还让进山?”守站的老李往炉子里添了块桦木,火星子溅在铁皮烟筒上,“昨儿后半夜,我听见老林子里头有动静,像是有人哭,又像是狼嚎。”

我搓了搓冻僵的手指,从帆布包里掏出介绍信拍在桌上。纸页边缘已经冻硬,“林业调查队”几个红章洇着冰碴。“队里催得紧,这片原始林的蓄积量必须年前报上去。”

老李嘬着牙花子摇头,从床底下拖出双胶鞋:“穿这个,比你那解放鞋抗冻。”鞋帮上沾着黑褐色的污渍,看着像是陈年的血渍。“这是前几年丢在这儿的,原主没走出来。”

我刚把脚伸进鞋里,屋外的狗突然狂吠起来。黄狗扒着木门蹦得老高,喉咙里发出呜咽的低吼,尾巴夹得像根冻硬的麻绳。老李抄起墙角的猎枪:“邪门了,这狗平时见着熊瞎子都敢叫两声。”

推开检查站的木门,寒风像冰锥子似的扎进领口。雪地里印着串奇怪的脚印,不是野兽的蹄印,也不是人的鞋印,倒像是光着脚踩出来的,五个脚趾头的痕迹清清楚楚,从林子里延伸到检查站门口,又折了回去。

“这脚印……”我指着雪地上的印记,那脚印边缘结着薄冰,显然是刚留下的。

老李的脸瞬间白了,举着猎枪的手直哆嗦:“是‘白胡子’!这老东西又出来了!”

“白胡子?”我皱起眉。来之前队里的老林业员提过,说八达岭深处住着个怪人,常年穿件白茬皮袄,满脸白胡子拖到地上,没人知道他多大岁数,也没人敢靠近。

“别是野兽吧?”我弯腰摸了摸脚印,积雪下面是冻硬的冻土,能踩出这么深的印子,力道绝非凡人。

“比野兽邪乎!”老李把猎枪往我手里塞,“你要是非进去,带着这个。记住,天黑前必须出来,千万别走‘迷魂凼’那条道。”

我把介绍信揣进怀里,掖了掖军大衣的下摆。胶鞋里垫着老李给的乌拉草,暖烘烘的,可踩着那串脚印往林子里走时,总觉得后脖颈子凉飕飕的,像是有人用冰碴子吹气。

进林半小时,雪突然停了。太阳从云缝里钻出来,照在雪地上晃得人睁不开眼。我掏出指南针核对方向,指针却疯了似的转圈,红针一会儿指东一会儿指西,最后死死钉在北方,颤个不停。

“邪门了。”我骂了句,把指南针揣回兜里。四周的松树长得密不透风,枝桠上的积雪时不时“噗簌簌”掉下来,砸在雪地上发出闷响,听起来像有人跟在身后。

走了约莫一个钟头,前面突然出现片开阔地。雪地上躺着个黑黢黢的东西,走近了才看清是辆老式二八大杠自行车,车把上缠着圈红布条,车座子烂得露出了弹簧。车旁边歪着个木牌子,上面用红漆写着“林业队 王”,字迹早就褪色,看着有些年头了。

我蹲下来摸了摸车座,冰凉刺骨,不像是刚扔下的。车筐里塞着个军绿色挎包,拉开拉链,里面掉出个搪瓷缸子,缸底结着层黑垢,还有半包硬得像石头的饼干。最底下压着张照片,泛黄的相纸上站着个穿蓝布工装的年轻人,笑得露出两颗虎牙,身后的自行车正是眼前这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