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下意识抬头。

尘土飞扬里,一辆刷着崭新军绿色油漆、擦得锃光瓦亮的东方红拖拉机,像头从黄沙里冲出来的钢铁巨兽,稳稳当当停在了我的破车旁边。那气势,瞬间把我这堆破铜烂铁衬成了垃圾堆里的玩意儿。

开拖拉机的,是个女人。

她单手搭在方向盘上,另一只手随意地搭在打开的车门框上。上身一件洗得发白、沾着几点油污的深蓝色工装背心,布料紧紧裹着,勾勒出底下起伏的、充满力量感的线条。下边是条同样沾着油渍的工装裤,裤腿利落地塞在一双高帮的、沾满泥点的劳保靴里。裤腿和靴筒之间,露出的那截小腿,线条绷得笔直、紧实,像是蓄满了劲儿的弹簧。

汗水把她额前几缕不服帖的碎发打湿了,黏在光洁饱满的额角和被太阳晒成健康小麦色的脸颊边。她整个人像是刚从蒸笼里捞出来,浑身蒸腾着一股混合着机油、汗水和阳光暴晒下尘土气息的、滚烫的野性。

柳月娥!

我喉咙有点发干,心跳没来由地快了两拍,赶紧低下头,假装跟那个死沉的轮胎较劲,心里默念: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喂,张富贵?”

那声音带着点沙哑,像被太阳晒得滚烫的沙粒摩擦着嗓子眼儿,穿透拖拉机的轰鸣,直接砸进我耳朵里。我头皮一麻,硬着头皮抬起头。

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跳下了车,就站在离我两三步远的地方,一手叉着腰,另一只手上还拎着个沉甸甸的、油光锃亮的活动扳手,那扳手在她指间晃悠着,寒光闪闪。她微微歪着头,那双眼睛,瞳仁颜色很深,亮得惊人,此刻正毫不避讳地上下扫视着我,带着一种近乎审视的、直白又坦荡的探究。

那目光像带着实质性的温度,刮过我被尘土糊得灰头土脸的脸,扫过我身上那件洗得发白起球的旧T恤,最后落在我脚边那个瘪得可怜的轮胎上。嘴角似乎向上扯动了一下,一个极其短暂、意味不明的弧度。

“哟,几年没见,出息了啊?混得车都开上了?”她扬了扬下巴,指向我那辆趴窝的小破车,语气里的调侃像针一样扎人,“就是这车,看着还没我家‘铁牛’(她拍了拍旁边那台东方红的车身,发出沉闷的响声)放个屁劲儿大呢。”

她往前又走了半步,那股子混合着机油、汗水和阳光尘土的热烘烘的气息,混杂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属于年轻女人本身的蓬勃生气,扑面而来,强势地压过了空气里的土腥味,瞬间把我笼罩了。

“要不要姐帮你一把?”她掂了掂手里的扳手,金属摩擦发出轻微的咔哒声,那眼神里明明白白写着:就你这小身板,行吗?

我的脸腾地一下就烧了起来,一半是窘迫,一半是被她身上那股子肆无忌惮的热力给蒸的。我梗着脖子,声音有点发紧:“不…不用!我自己能行!”为了证明似的,我使出吃奶的力气去撬那该死的轮毂盖,手指头都抠得生疼,那盖子却纹丝不动,像焊死在了轮毂上。

她嗤地一声笑了出来,声音不大,但清晰地钻进我耳朵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那笑声像小鞭子,抽得我脸上火辣辣的。

“得了吧,细胳膊细腿的,省省力气。”她两步跨过来,动作利落得像只敏捷的豹子。不由分说,她那只握着扳手的手直接伸过来,那扳手冰凉的金属边缘蹭过我的手背,激起一阵鸡皮疙瘩。她的小臂肌肉线条瞬间绷紧,发力时,能清晰地看到皮肤下流畅的筋腱滑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