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那恐惧如此熟悉,像潜伏在我血管深处的幽灵。我保持着倾听的姿态,微微前倾身体,目光专注而充满力量地迎向她无助的双眼。“您不会失去那份‘暖暖的感觉’,”我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如同锚点,“那是爱,是您和女儿之间最坚韧的纽带,它比任何具体的画面都要深刻。记忆或许会模糊,但爱的印记,刻在灵魂里。”

她看着我,像溺水者抓住浮木,用力地点着头,泪水不断滚落。诊所里昂贵的檀香依旧袅袅,阳光的条纹在地毯上缓慢移动。口袋里的记忆胶囊,冰冷而坚硬,像一个无声的嘲讽。我安抚着她记忆的创伤,同时,正等待着夜幕降临,去制造下一份同样的、甚至更深的创伤。

这循环,何时是尽头?

午夜的城市褪去了白天的喧嚣,沉入一种更深邃、更粘稠的黑暗。霓虹灯在远处勾勒出模糊的光晕,像濒死生物无力的喘息。我脱下陈默医生的外壳,换上了一身吸饱夜色的深灰便装,如同一滴水融入了浓墨。目标锁定:城南旧区,一栋爬满岁月斑驳痕迹的筒子楼。

空气里弥漫着劣质油烟、潮湿霉变和某种绝望混合的、令人窒息的味道。楼道狭窄陡峭,声控灯大多已经罢工,仅存的几盏也昏黄如鬼火,在脚下投下摇曳不定、充满恶意的阴影。墙壁冰冷粗糙,指尖掠过,能刮下陈年的污垢。每一层楼道堆砌的破旧杂物,在黑暗中扭曲成怪诞的轮廓。我无声地移动,像一道没有重量的影子,气息收敛得近乎不存在。

顶楼,最靠里的那扇门。门板薄得像纸,油漆剥落,露出底下朽烂的木头纹理。门锁是老旧的弹子锁,在真正的手艺面前,形同虚设。我甚至没有动用开锁工具,只用两根特制的细长合金片在锁孔内极其细微地拨弄了几下,一声几乎听不见的“咔哒”轻响,门轴发出一丝令人牙酸的呻吟,门隙开了。

一股浓烈的、廉价颜料和松节油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几乎令人作呕。屋内空间逼仄,如同一个凌乱的洞穴。画架、画板、成堆的颜料管和沾满污渍的抹布占据了大部分空间。地上散落着揉皱的画稿,墙壁上钉满了色彩狂乱、笔触狰狞的素描和油画,画面充斥着扭曲的人脸、断裂的肢体和燃烧的天空,透出一种近乎疯狂的痛苦和压抑。唯一的光源来自角落一盏昏黄的工作灯,勉强照亮一个蜷缩在旧沙发里的身影。

那就是目标。苏晚。一个挣扎在温饱线上的年轻画家。资料显示,她拥有两段堪称“价值连城”的记忆:一段是她童年时,母亲在失控的卡车前将她猛力推开,自己被碾碎的场景;另一段,则是她凭借那幅描绘母亲最后微笑的获奖画作《永恒的微笑》,在聚光灯下接受赞誉的瞬间。后者是璀璨的钻石,前者,则是钻石诞生时包裹的、血淋淋的矿脉。黑市上,买家们更渴望后者带来的狂喜,但我的“供货商”老K,这次点名要前者——那份极致的痛苦。痛苦,在某些圈子里,是比快乐更稀缺、也更昂贵的奢侈品。

苏晚睡得很沉,或者说,是被贫困和心力交瘁压垮的昏迷。她的眉头即使在睡梦中也紧紧锁着,眼睑下是浓重的青影,嘴唇干裂。枯槁的手指无力地垂落在破旧的沙发扶手上,旁边散落着几张画废的草稿,线条凌乱绝望。一个空了的廉价酒瓶歪倒在脚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