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每年,一半的工资,雷打不动地汇回个“家”。弟弟的学费、生活费、买球鞋、换手机、请客吃饭、谈恋爱、结婚彩礼……名目层出不穷,数额逐年攀升。每一次拒绝,换来的都是母亲声嘶力竭的哭诉、父亲沉默的叹息,以及弟弟在电话那头的冷嘲热讽:“姐,不就几千块钱吗?你在大城市挣那么多,至于这么抠搜?爸妈养你这么大容易吗?白眼狼!”

她租住在这个城市最逼仄的老破小隔断房,常年吃着打折的临期食品和成箱的廉价代餐粉,唯一的奢侈品——一个看起来还算体面的通勤包,还是审计项目结束后客户送的赠品。她的生活被精准地切割成两半:一半是公司格子间里高效精准、逻辑冰冷的审计机器;另一半,是那个“家族吸血群”里永远填不满的窟窿,是微信置顶的、时刻准备吸食她血肉的亲人。

胃部的绞痛一阵紧过一阵,像无数根针在里面反复穿刺。苏蔓颤抖着手拉开抽屉,里面塞满了药瓶——胃药、止痛药、维生素,还有几袋开了封的代餐粉。她的目光掠过那些药瓶,最终定格在抽屉最深处。

那里躺着一个陈旧的铁皮储蓄罐。罐身早已斑驳褪色,依稀看见上面用红色油漆歪歪扭扭地写着五个字——“孝心牌棺材本”。那是刚工作那年,她带着一丝苦涩的自嘲买的,天真地以为真能存下点什么。如今,它空空如也,罐子上落满了灰尘。

她伸出手,没有去拿药,却猛地抓起了旁边那袋廉价代餐粉。粗糙的塑料袋在她手中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她死死攥着,指甲几乎要嵌进塑料里,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咯吱声。枯黄的头发有几缕散落下来,黏在汗湿的额头。

屏幕里映出她的脸,浮肿,苍白,眼底是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近乎疯狂的绝望。嘴里似乎有温热的东西流下来,带着淡淡的铁锈味。

不是胃里的血。

是她自己咬破了嘴唇。

就在这一刻,手机屏幕又亮了。是苏强在群里艾特了她,语气轻飘飘的,带着理所当然的施舍感:“对了姐,我媳妇儿看中个包,新款,也就一万出头。你先帮我垫上呗?反正你工资马上发了。谢了啊!”

“也就一万出头……”

这几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苏蔓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积压了十年的委屈、愤怒、不甘、绝望,如同被点燃的汽油桶,轰然炸开!所有的理智、道德、对那点可怜亲情的最后一丝幻想,都在这一刻被烧成了灰烬。

胃痛奇迹般地平息了,被一种更冰冷、更尖锐的东西取代。她猛地坐直身体,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解锁,点开相册,指尖因为某种病态的亢奋而微微颤抖。

她快速翻找着。屏幕上掠过一张张审计报告、票据截图、数字表格……最终,停在了一张图片上。

那是一份胃癌晚期的诊断书。患者姓名:苏蔓。白纸黑字,盖着鲜红的医院公章——那是她耗费了整整三个夜晚,利用审计师对细节和票据的敏锐,在电脑上一点一点“做”出来的杰作。每一个数据,每一个措辞,都力求完美,足以以假乱真。

目的?她当时也不知道。也许只是想在某个被逼到绝路的深夜,给自己一个虚无的、悲壮的出口?一个无声的控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