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她没有回家。那个不足十平米的隔断房,此刻更像一个令人窒息的牢笼。她在冰冷的办公室硬塑椅子上枯坐到天色泛白,看着楼下保安打着哈欠来换班,看着第一批神色疲惫的清洁工忙碌。城市的苏醒带却与她内心的死寂格格不入。

直到手机再次疯狂震动。屏幕上跳动着“妈”的字样。

苏蔓盯着那个字,看了足足十秒。指尖冰冷,几乎感受不到触屏的反馈。她划开接听,将手机放到耳边,没有出声。

“蔓蔓?蔓蔓!你怎么样了?急死妈了!”母亲的声音劈头盖脸砸过来,带着一种夸张的、表演性质的焦急和哭腔,“你在哪儿啊?怎么不接电话?妈一晚上没合眼啊!你爸也是,唉声叹气到现在……”

背景音里果然适时传来父亲一声沉重又模糊的叹息。

“妈这就过去!马上买票!你等着啊!大城市医院咱住不起,妈接你回家!咱回家治!”母亲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心。

苏蔓的嘴角扯出一个无声的、冰冷的弧度。回家?是回那个需要她“保守治疗”以节省开销、避免冲撞弟弟新婚“喜气”的“老家”吗?

“不用。”她的声音干涩沙哑,“我在出租屋。地址发你。”

没等母亲再说什么,她直接挂断了电话。手指在屏幕上点了几下,把那个位于城市边缘、破败城中村的地址发了过去。然后,她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冰冷的四肢,走进洗手间。

镜子里的人憔悴得像个鬼。枯黄的头发油腻地贴在额角,黑眼圈浓重得如同淤青,嘴唇干裂起皮。她用冷水狠狠搓了几把脸,试图搓掉那份深入骨髓的疲惫和……某种病态的亢奋。审计师的本能在她冰冷的大脑里高速运转:演员即将就位了,舞台需要布置。

她回到那个狭窄、混乱、弥漫着淡淡霉味和廉价泡面气息的出租屋。目光扫过堆在墙角的成箱代餐粉,落在那张摇摇欲坠的折叠桌上。桌面上除了电脑和堆积的审计底稿,还散落着几个药瓶——普通的胃药、维生素。她走过去,面无表情地将那几个药瓶扫进抽屉深处。

然后,她拉开另一个抽屉。里面静静躺着一个暗红色的小小胶囊。那是她很久以前买的、用来DIY唇彩的食用色素胶囊。她捏起那颗胶囊,指尖用力,暗红色的粘稠液体被挤在一张揉皱的纸巾上,像一小滩凝固的血。

她将染红的纸巾,随意地、却又带着精准计算过的醒目角度,丢在桌角。

做完这一切,她像一个等待最终审判的囚徒,又像一个布置好陷阱的猎人,在唯一一张吱呀作响的椅子上坐下,闭上了眼睛。

片刻,急促的敲门声突然响起。门外是母亲那标志性的、极具穿透力的嗓音:“蔓蔓!开门啊蔓蔓!是妈!”

苏蔓缓缓起身,走过去拉开了门。

门外,父亲苏建国绷着一张黝黑刻板的脸,眉头紧锁,手里提着一个鼓鼓囊囊、印着超市广告的廉价塑料袋。母亲王桂芬则是一脸掩饰不住的焦虑和……一种探照灯般的审视。她穿着一件半旧不新的花外套,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一进门,那双精明锐利的眼睛就像雷达一样,迅速扫过这间逼仄小屋的每一个角落——堆砌的纸箱、简陋的家具、墙壁上的霉斑,最后,精准地落在那张折叠桌角染血的纸巾和漂浮着代餐粉的泡面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