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CU病房内。
周学军的目光从监护仪上移开,落在了旁边的胡永志脸上。
“老胡,我记得你们报上来的手术时间,是三十分钟?”
他的话里带着探寻。
胡永志点了点头。
“对,从切皮到关腹,差不多就是这个时间。”
这个数字一出口,旁边的罗春生教授眉毛明显不信。
他身为国内顶级的骨科专家,太清楚这台手术的难度了。
“三十分钟?”
罗春生上前一步。
“这种严重的车祸伤,骨盆环都碎了,还伴有活动性大出血。”
“光是探查、止血、再到骨盆的初步复位固定,一个小时能打住都算是顶尖水平。”
这不是质疑,而是一个专家的专业判断。
“三十分钟完成,还把循环给稳住了……”
罗春生摇了摇头。
“这不符合手术逻辑。”
周学军的表情也严肃了起来。
他当然相信自己的下属,但罗教授提出的疑问,也正是他心中的疑虑。
医学是一门严谨的科学,任何超越常理的结果,都必须找到合理的解释。
“我需要看看伤口。”
罗春生做出了决定,他的目光扫向旁边那位一直低着头的小护士。
“去拿无菌换药盘和拆线剪来。”
“好的,罗教授。”
小护士应了一声,立刻转身快步离去。
整个ICU的气氛,因为罗春生的这个决定,变得紧绷起来。
那位年轻的ICU主治,站在不远处,想凑近又不敢,想离开又不甘。
很快,小护士推着一个不锈钢治疗车回来。
车上铺着无菌巾,上面整齐地摆放着碘伏、棉球、镊子,还有一把拆线剪。
罗春生脱下外套、洗手,戴上无菌手套。
周学军和胡永志站在他的身后。
罗春生走近病床,目光锁定在患者右侧腹股沟区域的纱布敷料上。
那里,是进行骨盆骨折内固定手术最常用的入路之一。
也是解剖结构最复杂,最危险的区域。
他拿起镊子,轻轻夹起纱布的一角。
然后用拆线剪,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剪开固定用的胶布。
最外层的胶布被全部剪开。
罗春生用镊子,缓缓揭开了覆盖在伤口上的纱布。
当伤口完全暴露在无影灯下的那一刻。
罗春生的手,就那么停在了半空中。
只见患者的皮肤上,一道约十公分长的切口,静静地躺在那里。
那道切口,干净得不像话。
边缘整齐,没有卷曲或者撕裂。
切口在髂前上棘与耻骨结节之间。
皮肤的对合严丝合缝,缝合的针脚细密而均匀。
切口周围的组织,几乎没有水肿,也看不到明显的瘀斑。
这根本不像是一台在争分夺秒的抢救中,仓促间做出的切口。
它更像由一位经验丰富的大师,经过精确测量与规划后,精心缝合的作品。
“这……”
罗春生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行医数十年,主刀过的复杂手术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却从未见过如此完美的急诊手术切口。
周学军也凑了上来。
他虽然不是骨科专业的,但作为一院之长,基本的医学常识还是有的。
“这个位置……下面就是股神经、股动脉、股静脉吧?”
罗春生木然地点了点头,目光钉在那道切口上。
“不止。”
他像是在对自己,又像是在对众人解释。
“切口的外侧,是髂腹股沟神经和股外侧皮神经。”
“再往下深入,就是整个股前方间室的血管神经束。
“这个地方,解剖结构错综复杂,稍有不慎,就会造成灾难性的后果。”
“要么是术后难以忍受的神经痛,要么就是大腿的永久性麻木。”
“甚至……是无法控制的大出血。”
罗春生抬起头,看向周学军。
“所以,这种手术,我们通常要求主刀医生必须全神贯注。”
“下刀要极其谨慎,宁愿慢,也不能出错。”
“可你看这个切口。”
他指着。
“一刀切开皮肤、皮下组织、深筋膜,干净利落,没有半点犹豫。”
“这说明术者对这里的解剖结构,熟悉到了一个令人发指的程度。”
“他甚至闭着眼睛,都能完美避开所有的雷区。”
周学军的脸色变了又变,最后,他看向胡永志。
他的眼神里带着探究。
“老胡!”
“这是你做的?”
“你小子可以啊,什么时候练出了这么一手绝活?还藏着掖着,连我都瞒着?”
他显然没往实习医生江凛的身上想。
周学军调侃道,但更多的是不可思议。
胡永志的能力他清楚,要说能做出如此级别的操作,他是不信的。
“不是我。”
胡永志苦笑了一下。
“院长,罗教授,你们可太看得起我了。”
“别说是在那种争分夺秒的抢救里,就算是在平时。”
“给我三个小时,让我慢慢划,我也划不出这么漂亮的切口。”
周学军愣住了。
“不是你?那是谁?”
胡永志深吸了一口气,看了一眼一旁的江凛。
“是江凛。”
“这台手术,从头到尾,都是他一个人主刀完成的。”
胡永志的语气无比郑重。
“不只是这个切口。”
他像是打开了话匣子。
“还有里面的操作,那些粉碎的骨头,也是他弄的。”
“最要命的是止血,当时患者的血压都快没了,腹腔里全是血,我们连出血点都找不到。”
“结果他手伸进去摸了几下,就准确地找到了破裂的髂内动脉分支,给控制住了。”
“院长,罗教授,你们是没看到那个场面……”
“我全程就负责给他拉钩,递一下钳子,连思路都跟不上。”
“我感觉自己不像个主任,倒像个给他打下手的进修医生。”
胡永志的话,让整个ICU陷入了一片沉默。
江凛却是站在一旁没有说话。
实习生?
江凛?
周学军和罗春生对视了一眼。
一个实习生,入职第一天,主刀完成了一台连罗春生这种级别专家都觉得棘手的手术?
并且只用了三十分钟?
还做得如此完美?
这已经不是天才可以形容的了。
罗春生缓缓直起身子,他小心翼翼地将纱布重新盖回伤口上。
他看着床头监护仪上那稳定的数据,再回想刚刚那道惊为天人的切口。
所有的不解,似乎都有了答案。
为什么患者的循环能这么快稳定?
因为手术做得太好了。
出血被完美控制,组织损伤被降到了最低,骨折得到了最有效的固定。
身体的创伤应激反应自然就小,恢复起来当然就快。
罗春生的脸上,有欣赏,有赞叹,更多的,是一种棋逢对手的兴奋。
他转过身,对周学军郑重地说道。
“不用再检查其他的伤口了。”
“我相信,每一处都和我们看到的一样,是完美的。”
“现在去动它,都是对这台手术的亵渎。”
周学军点了点头,他完全同意罗春生的判断。
两人重新打量着病床上的患者。
究竟是怎样的成长环境,怎样的学习经历,才能培养出如此可怕的怪物?
良久的沉默后,罗春生打破了宁静。
“院长,我觉得,我们有必要去看一下手术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