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芜是被窗棂漏进的晨光刺醒的。她揉着发疼的太阳穴坐起身,床头的099正浮着淡蓝色的投影,机械音里难得带了几分沉重:“历史进程修正已结束,当前时间线稳定度97%。”她指尖一颤,被子滑落在地——那抹冷白的光映着她泛青的眼尾,像极了昨夜梦里,柔则被四阿哥扣在窗下时,眼底碎掉的星光。
“阿芜姑娘,宫里头来人了!”青杏的声音从院外撞进来,绣着并蒂莲的门帘被掀得哗啦响。阿芜慌忙套上鞋子,正撞见太监捧着明黄缎子裹的信匣站在阶下。“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乌拉那拉氏柔则,淑慎性成,柔嘉维则,克协坤仪。朕念其两情敦笃,特允所请。着册立乌拉那拉·柔则为雍王府嫡福晋,择吉行纳采、大征之礼,以正内闱之仪。
钦此”太监的声音尖细,每一个字都像钉子扎入阿芜的心中“恭喜大人,贺喜夫人, 这门亲事可是四阿哥去养心殿亲自求来的,为了求皇上答应,四阿哥可是跪了三天三夜,滴水未进呢”
阿芜只觉耳边嗡鸣,凝玉夫人得意的笑容就在面前。她踉跄着扶住门框,眼前闪过柔则出府时,那身华美宫装下若隐若现的羊脂玉佩——原是四阿哥的局,早布到了这步。可更疼的是另一件事:“那...萧家的婚约?”凝玉瞪了她一眼,对传旨太监笑了笑,从袖中抽出张撒金退婚书:“乌拉那拉家已递了庚帖去萧家,说柔则格格与萧公子八字相冲,不宜婚配。”
宜修的院子里飘着满满的苦杏仁味,柔则去给宜修请安时,正见她捏着茶盏,指节泛白得几乎要捏碎瓷胎。“长姐身为嫡女,自然该入府为福晋。”宜修的声音甜得发腻,可茶盏磕在案上的脆响出卖了她,“妹妹替姐姐高兴。”柔则望着她鬓边那支褪色的点翠步摇——那是宜修出嫁时,柔则亲自给宜修带上的添妆,如今倒像根刺,扎在这金雕玉砌的屋子里。
柔则是在黄昏时分回的乌拉那拉府。阿芜守在她房里,望着案上凉透的杏仁酪,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门“吱呀”一声开时,她扑过去,指尖刚触到那片冷白,就像被火烫了似的缩回——那哪是人的温度?倒像刚从冰窖里捞出来的玉,凉得刺骨,连脉搏都轻得几乎摸不到。
“姐姐。”阿芜攥住她手腕,眼泪砸在她手背,“你这是怎么了?”阿芜从来是不肯顺着柔则喊她姐姐的,深宅大院的规矩,自是一个字都错不了,可二人从小一起长大,柔则所有不能跟别人说的心事,阿芜都知道,在她心底,早已经把柔则当成了自己的亲姐姐。阿芜知道,如今的柔则,心里到底有多痛。
柔则的目光缓缓聚焦,落在她发间那朵自己前几日编的绒花上。那绒花是月白色的,如今被泪水洇湿,褪成了模糊的灰。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像塞着块冻硬的棉絮,只发出沙哑的气音:“退婚书...签了。”
“阿芜。”柔则的声音哑得像破了的弦。她望着阿芜发顶翘起的呆毛,那是她们小时候挤在一张床上,被阿芜蹭了一夜的痕迹,突然就红了眼。退婚书还揣在她怀里,墨迹未干时,她的眼泪就滴了上去,把“乌拉那拉柔则”几个字晕成了模糊的团。母亲说“这是家族的荣耀”,德妃说“四阿哥前途不可限量”,可没人问她,那夜在撷芳阁,四阿哥咬着她耳垂说“哪也不许去”时,她抖得连被子都攥不住。
阿芜突然抱住她的腰。小丫头瘦得硌人,却把脸埋在她腹间,闷声说:“我梦见姐姐被锁在金笼子里,笼子上全是刺。”柔则终于绷不住,眼泪砸在阿芜的发间。风卷着几片枯叶扑进来,打在柔则脚边。她望着地上摇晃的树影,想起昨夜在雍王府,四阿哥捏着她的下巴逼她看圣旨:“爷的福晋,该是这宫里最尊贵的”
可他不知道,她更想要的,不过是带着阿芜一起嫁去萧家,跟着萧郎一起回苏州老家,在青石板路上踩水洼,听阿芜喊“姐姐等等我”。她的心中只是苏州河上的木船——那是四年前的苏州,她与萧郎,还有小小的阿芜,阿芜趴在船头,辫梢沾着水草,脆生生喊“姐姐看,有红鲤鱼”。
“阿芜。”柔则突然抬起手,用冰凉的指尖抚过妹妹的脸,“你记不记得...西跨院那口老井?”阿芜浑身一僵,想起之前她们捉迷藏,她躲进井房,看见梁上悬着半截白绫。“等我嫁人,”柔则的声音轻得像要散在风里,“你就拿上我匣子里的银票,找个没人认识你的地方...种点花,养只猫。”
阿芜突然扑进她怀里,哭得浑身发抖:“你不要我了吗,我不要,我要跟你去王府。”柔则任她抱着,望着窗外渐沉的夕阳。她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一下比一下慢,像漏了水的铜壶。这具被家族、被圣旨、被四阿哥钉死的身子,再也没有自由可言。
窗外的晚霞漫进来,把两人的影子叠在一起,像两株在风雨里抱得更紧的海棠。而远处,雍王府的灯笼已经挂了起来,红得像要烧穿这暮色——那是四阿哥命人连夜赶制的,他说“本王的婚礼,要让全京城都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