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日子终究是滑了过去，无论柔则心底如何翻涌着不甘与屈辱，木已成舟，她已是雍亲王府名正言顺的嫡福晋，被牢牢钉在了这座金碧辉煌的囚笼里。阿芜的记忆里，最刺目的莫过于三朝回门那日。凝玉夫人脸上的得意几乎要溢出来，与费扬古一起，热络地围绕着四阿哥，言语间皆是“亲上加亲”、“立场更固”的筹谋。赵嬷嬷和马佳嬷嬷寻了机会悄悄向凝玉汇报着什么，换来后者投向阿芜那冰冷而审视的一瞥。无人留意到，那个被他们合力推上高位、却也因这“君夺臣妻”的丑闻而在京城声名狼藉、沦为茶余饭后艳谈主角的女子，眼底那片死寂的荒芜。
柔则不知从哪个仆妇的窃窃私语，或是哪份夹带进来的市井小报上，听到了那些不堪入耳的传言。那日，她将自己反锁在昭华院的正房里，整整一天一夜。任阿芜和小翠在门外如何焦急呼唤，里面都寂静无声，只有死一般的沉寂。直到晚间四阿哥胤禛带着一身酒气前来，不耐地叩门，那紧闭的房门才从里面缓缓打开。柔则站在门内，脸上没有任何泪痕，只有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和一种被彻底抽空了灵魂的疲惫。四阿哥似乎并未深究，只当她是新妇的羞怯或闹脾气，径直走了进去。
翌日清晨，四阿哥离去后，阿芜走进内室。柔则依旧坐在梳妆台前，镜中人影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眼神空洞地望着铜镜深处，不知在看什么。阿芜看着这个快要碎掉的女人，积蓄了许久的心疼、愧疚和无力感终于冲垮了堤坝，眼泪汹涌而出。她上前，从背后轻轻环住柔则冰凉的身体，声音哽咽破碎：“小姐…您哭出来吧…求您哭出来…哭出来就好了…” 她多么希望柔则能痛痛快快地宣泄一场。这一刻，阿芜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悔恨，如果当初她的介入没有让柔则遇到萧将军，没有让她体会过那短暂却纯粹的情意，如今面对这冰冷的现实，是否就不会如此痛苦？早知如此…早知如此…
时光并未因谁的痛苦而停留。宜修最终还是顺利生产了，诞下了雍亲王府的大阿哥，取名弘晖。生产过程凶险万分，宜修孕期本就因忧思过重而体弱，又遭了早产，孩子落地时气息微弱，哭声细若蚊蚋。关键时刻，柔则出乎所有人意料地强硬起来。她不顾凝玉通过赵嬷嬷传递的暗示和压力，亲自守在栖云阁外，将赵嬷嬷和马佳嬷嬷牢牢拘在正院，不许她们靠近栖云阁半步，更严令府医和接生嬷嬷务必保母子平安。最终，弘晖虽先天不足，体弱多病，终究是活了下来，只是需要极其精心的将养。宜修经此一遭，元气大伤，看向柔则的目光，那刻骨的恨意中，终究是掺入了一丝极其复杂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波动。
转眼间，柔则嫁入雍王府已两年有余。
这两年里，她似乎渐渐适应了“嫡福晋”的身份。她善待府中所有妾室，无论是对着依旧张扬却因无所出而气焰稍减的甘氏，还是对着新来的李静言、费云烟两位格格，抑或是沉默的齐月宾和依附甘氏的苗氏，她都一视同仁，赏罚分明，从不刻意刁难，也绝不刻意亲近，维持着一种恰到好处的距离和体面。她对待下人宽严相济，恩威并施，府中仆役提起福晋，虽敬畏，却也感念其仁厚。连甘氏私下里也不得不承认，撇开四阿哥独宠正院这一条不谈，柔则这个人，确实挑不出什么错处，是个“好人”。
持家理事并非柔则所长，幸而赵嬷嬷确实是凝玉精心培养出来的一把好手，将王府内务打理得井井有条，账目清晰，人员调度得当。凝玉虽然专横霸道，对权力的欲望凌驾于一切，但在为柔则铺路、确保其嫡福晋地位稳固上，确实费尽了心思。小翠在赵嬷嬷身边耳濡目染，人也机灵肯学，渐渐也能上手处理一些日常琐事，成为柔则在内院管理中一个得力的帮手。
然而，王府表面的平静下，压力从未消失。德妃娘娘对四阿哥子嗣依旧不丰深感忧虑。这两年，她不仅指了李静言和费云烟两位姿容艳丽的新格格入府，更时常召柔则入永和宫，言语温和却暗含敲打：“你是嫡福晋，要有容人之量。老四膝下单薄，皇家血脉要紧，不能总由着你性子来。” 柔则每每只能垂首恭听，心中苦涩翻涌，却无法辩驳——她何尝愿意“霸占”着四阿哥？那夜夜承欢，对她而言何尝不是煎熬？可她又能如何？只能温顺地应着：“臣妾谨记额娘教诲。”
在这座巨大而冰冷的府邸里，齐月宾成了柔则生活中为数不多的一抹暖色。这位格格性情沉静，不争不抢，似乎对王府的暗流毫无兴趣。她常来昭华院请安，渐渐成了常客。柔则擅琴，齐月宾精于琵琶。当昭华院的书房里，清泠的琴音与珠玉般的琵琶声相和，如清泉流淌，似月华倾泻，总能暂时涤去满室的压抑与算计。阿芜常常侍立一旁，听着这难得的和谐之音，如痴如醉。她看着柔则抚琴时那片刻舒展的眉宇，心中会涌起一丝卑微的祈望：若时光能永远停驻在这琴音相和的安宁时刻，该有多好。
然而，平静的水面下，暗礁早已潜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