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不速之客与空欢喜
清晨的雾气像掺了灰的牛奶，把山谷裹得严严实实。陈峰踩着湿漉漉的火山灰往溪边走，裤脚沾着的草叶上还挂着水珠，冷不丁蹭到脚踝，激得他打了个哆嗦。
“峰哥，等等我！” 身后传来阿杰的声音，这小子背着个竹筐（昨天用树枝编的，歪歪扭扭像个鸟巢），跑得气喘吁吁，“你咋不等我就溜了？说好今天一起去掏鸟窝的，我昨儿个瞅见山壁上有个大鸟巢，说不定有鸟蛋！”
“掏啥鸟蛋，先解决吃饭问题再说。” 陈峰头也不回，指了指竹筐，“筐子编得不错啊，比我上次编的鸡笼强多了，至少不像漏勺。”
“那是，我阿杰是谁？” 阿杰得意地拍了拍筐子，“以前送外卖，小区门口有个大爷编竹器，我天天看，早就偷师学艺了。这叫‘技多不压身’，关键时刻能当饭吃。”
两人走到溪边，发现老吴已经在那儿了。他正蹲在一块平整的石头上，手里拿着根细铁丝，弯成了鱼钩的形状，旁边还放着个小陶罐，里面装着些面团 —— 这是用最后一点压缩饼干碾碎了，和着水揉的，算是诱饵。
“老吴，挺早啊。” 陈峰走过去，“钓着鱼了没？昨儿那鱼汤可是把我喝馋了。”
“早啥，天刚亮就来了。” 老吴叹了口气，把鱼钩甩进水里，“这鱼精得很，闻着点不对劲就不上钩。昨儿个是运气好，今儿个到现在还没动静，跟耍我玩似的。”
阿杰凑过去看，突然指着水面喊：“动了动了！上钩了！”
老吴赶紧提竿，果然有东西！但拉上来一看，俩人都傻了 —— 鱼钩上挂着片破布，不是鱼。“我靠，这鱼成精了？还会给我送礼物？” 阿杰气得把破布扔回水里，“比我前女友还难伺候，想约出来吃顿饭比登天还难。”
“别抱怨了，钓鱼得有耐心。” 陈峰蹲下来，帮着整理鱼线，“我小时候在老家，跟着我爷爷钓鱼，蹲一天就钓两条小鱼，还不够猫吃的。但我爷爷说，钓鱼钓的不是鱼，是性子，急了啥也钓不着。”
正说着，林薇和秀莲也来了。秀莲拎着个木桶，里面装着昨天晒的野山楂干，红彤彤的，看着挺开胃。林薇则背着药篓，里面放着些刚采的草药，叶子上还带着露水。
“你们在这儿钓鱼呢？” 林薇走过来，往药篓里看了看，“我刚在山壁那边发现了些薄荷，能泡水喝，清热解暑。夏天快到了，这玩意儿有用。”
“还是林医生想得周到。” 老吴笑了笑，“我这钓不上鱼，怕是要让大家失望了。”
“钓不上鱼也没事。” 秀莲把野山楂干倒在石头上晒，“我刚才在附近发现了些野蘑菇，看着像能吃的，晚上咱就炒蘑菇，再煮点山楂水，也挺好。”
“蘑菇可不能乱吃！” 林薇赶紧说，“有些蘑菇有毒，吃了能让人看见小人儿跳舞，严重的还能要命。你指给我看看，我认认。”
秀莲赶紧领着林薇往旁边的灌木丛走，陈峰和阿杰也跟了过去。只见灌木丛底下长着些白色的小蘑菇，伞盖圆圆的，茎上没有环，看着挺干净。林薇蹲下来，摘了一朵，闻了闻，又用指甲刮了点粉末，放在舌尖尝了尝。
“没事，这是口蘑，能吃。” 她松了口气，“这种蘑菇在山里常见，没毒，味道还鲜。不过得彻底煮熟了，不然容易闹肚子。”
“我就说我眼神好吧！” 秀莲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小时候在农村，我妈就带我采过这种蘑菇，说比肉还香。”
阿杰已经撸起袖子开始采蘑菇了，动作快得跟抢红包似的。“这玩意儿看着就好吃，晚上炒一盘，再配点野山楂水，绝了！比我以前吃的火锅还带劲。”
陈峰也跟着采，突然发现旁边的石头缝里有几株绿色的小苗，嫩嫩的，顶着两片小叶。他心里一动，赶紧喊林薇：“林医生，你看这是不是咱那天种的谷子？发芽了！”
林薇跑过来一看，眼睛立刻亮了：“是！真的发芽了！” 她小心翼翼地拨开周围的土，“才种了三天就发芽，这谷子真够皮实的。看来咱这地选对了，背风向阳，土也肥。”
“太好了！” 老吴也凑过来看，“等这谷子长出来，咱就有粮食吃了。我以前开杂货铺，卖过谷种，知道这玩意儿长得快，三个多月就能收。”
阿杰兴奋得直拍手：“那咱以后就能喝小米粥了！我姥姥熬的小米粥，上面漂着层米油，香得很。等收了谷子，我天天给大家熬粥喝，管够！”
几个人越说越高兴，好像已经看到金灿灿的谷子堆在洞口似的。陈峰看着那几株嫩绿的小苗，心里突然觉得踏实了不少。这小小的绿芽，像是在灰蒙蒙的世界里点了盏灯，亮得让人心里发暖。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赵强的喊声：“峰哥！林医生！快回来！出事了！”
几人心里咯噔一下，赶紧往山洞跑。跑近了才发现，洞口围着几个人，不是他们的人！为首的是个光头，脖子上挂着条金链子（虽然沾满了灰，但还能看出是金的），手里拿着根钢管，正指着赵强嚷嚷。
“你们凭啥占着这地方？这山谷又不是你们家开的！” 光头唾沫横飞，“识相的赶紧把吃的交出来，再把山洞让给我们，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赵强手里也拿着根木棍，脸色铁青：“这地方是我们先找到的，凭啥让给你们？我们也不容易，都是逃难的，别逼人太甚！”
陈峰赶紧走过去，挡在赵强前面：“这位大哥，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大家都是从明峰市逃出来的，抬头不见低头见，没必要伤了和气。”
“和气？和气能当饭吃？” 光头嗤笑一声，指了指身后的几个人，“我们有七八个人，个个身强力壮，你们这点人，不够我们塞牙缝的。我再说一遍，交不交？”
林薇悄悄拉了拉陈峰的衣角，低声说：“他们手里有钢管，我们只有木棍和斧头，硬拼吃亏。先稳住他们，看看能不能讲道理。”
陈峰点点头，对光头说：“吃的我们确实不多，就剩点野山楂和压缩饼干，要是不嫌弃，咱分着吃。山洞大，也能挤下你们。但要说让我们走，那不行，我们有伤员，走不了。”
“分着吃？你打发要饭的呢？” 光头身后一个瘦猴似的男人跳出来，“我们大哥说了，要么交东西滚蛋，要么被打趴下滚蛋，自己选！”
“我看你们是找揍！” 小周不知什么时候从洞里出来了，虽然腿还没好利索，但还是拄着根木棍站得笔直，“我以前是健身教练，对付你们几个绰绰有余！让你们知道知道啥叫‘肌肉的力量’！”
“哟呵，来了个不怕死的。” 光头笑了，抡了抡手里的钢管，“我倒要看看，是你的肌肉硬，还是我的钢管硬！” 说着就朝小周冲了过去。
陈峰眼疾手快，一把推开小周，自己迎了上去，手里的斧头 “哐当” 一声挡住了钢管。俩人都震得后退了两步，陈峰的虎口有点发麻。“别动手！有话好好说！”
“说个屁！” 光头红了眼，又冲了上来，“今天非得让你们知道我的厉害！”
赵强和老吴也赶紧抄家伙，两边人眼看就要打起来。就在这时，林薇突然喊了一声：“等等！你们看那边！”
所有人都停下动作，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 —— 只见远处的山壁上，有几块巨石正在往下滚！不是小石子，是跟汽车差不多大的巨石，带着 “轰隆隆” 的响声，正朝着山洞这边来！
“不好！山体滑坡！” 陈峰大喊一声，“快躲开！往东边跑！”
这下没人顾得上打架了，都顾着逃命。光头那帮人反应也快，掉头就往东边跑，跟兔子似的。陈峰他们也赶紧扶着张大妈、小马这些伤员往东边的空地跑。
刚跑出没几步，就听见 “轰隆” 一声巨响，那块巨石砸在了山洞顶上！整个山洞瞬间塌了一半，碎石和泥土跟瀑布似的往下掉，把洞口堵得严严实实。
“我的妈呀！” 阿杰吓得瘫在地上，指着山洞的方向，“咱的家…… 咱的家没了！”
陈峰也愣在原地，看着被埋的山洞，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那里面有他们的过滤装置、剩下的压缩饼干、刚晒的野山楂干，还有林薇的药箱…… 全没了。
林薇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别难过，人没事就好。东西没了可以再找，家没了可以再建，只要人在，就有希望。”
光头那帮人也惊魂未定地站在远处，看着塌了的山洞，脸色发白。光头走过来，看着陈峰，眼神复杂：“谢…… 谢谢你刚才提醒。”
“谢啥，谁也不想被石头砸死。” 陈峰叹了口气，“现在山洞塌了，咱都没地方去了。要么，咱暂时休战，一起找个新地方落脚？”
光头犹豫了一下，看了看自己的人，又看了看陈峰他们，终于点了点头：“行，暂时休战。但先说好了，找到吃的，得平均分。”
“没问题。” 陈峰伸出手，“我叫陈峰。”
光头迟疑了一下，也伸出手，握了握：“我叫王虎，以前是开汽修厂的。”
两拨人暂时放下恩怨，一起往山谷深处走，想找个新的落脚地。路上，王虎说，他们是从明峰市的另一头逃出来的，本来有十几个人，一路上病死的、被野兽伤的，就剩这几个了。“早知道这样，当初就不该抢东西，互相帮衬着，也不至于死那么多人。” 王虎叹了口气，金链子在灰里晃了晃，“以前觉得有钱啥都有，现在才知道，命最值钱，朋友也最值钱。”
陈峰没说话，心里却挺感慨。这灾难就像个筛子，把人的本性筛得清清楚楚。有的人筛出了恶，有的人筛出了善，还有的人，像王虎这样，筛出了点悔悟。
走了大概一个小时，小马突然指着前面喊：“你们看！那是不是个山洞？”
大家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山壁上有个洞口，比刚才那个小，但看着挺隐蔽，被藤蔓挡着，不仔细看还真发现不了。“走！去看看！” 陈峰一挥手，带头走了过去。
拨开藤蔓，里面黑漆漆的，能闻到一股潮湿的味道。陈峰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这是他一直留着的宝贝），打着火，往里面照了照 —— 不算大，也就十来平米，但挺干燥，地上还有些干草，像是以前有人住过。
“不错啊！” 阿杰兴奋地跳进去，“比刚才那个山洞还安全，隐蔽，野兽不容易发现。就是有点小，咱这么多人，怕是挤不下。”
“挤挤总能住。” 王虎也走了进去，用脚踢了踢地上的干草，“总比露天睡强。我看这洞挺结实，山壁是石头的，不容易塌。”
林薇走到洞的最里面，突然 “咦” 了一声，弯腰从干草里捡起个东西。借着火光一看，是个金属盒子，上了锁，看着挺旧，但挺结实。“这是什么？”
大家都凑了过去，围着盒子看。王虎抢过去，掂量了掂量：“挺沉，里面肯定有好东西！说不定是以前住这儿的人藏的金银财宝！” 他从口袋里掏出把螺丝刀，就要撬锁。
“别撬！” 陈峰拦住他，“说不定是啥重要的东西，小心点。” 他接过盒子，仔细看了看，锁是老式的，不算太难开。他找了根细铁丝，学着老吴钓鱼的样子，往锁眼里捅了捅，摆弄了几下，“咔哒” 一声，锁开了。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盯着陈峰打开盒子 —— 里面居然不是金银财宝，也不是啥重要的东西，而是一叠照片，还有个日记本。
陈峰拿起照片，借着火光看。上面是一家人的合影，一对夫妻带着个小女孩，笑得挺开心，背景是明峰市的电视塔 —— 那电视塔现在已经塌了。日记本的封面是粉色的，上面画着个小熊，看样子是那小女孩的。
他翻开日记本，字迹歪歪扭扭的，像是小学生写的：
“今天爸爸带我去公园玩，看到了好多鸽子，白白的，好可爱。爸爸说，等我长大了，就带我们去海边玩，看大海。”
“妈妈生病了，咳嗽得很厉害。爸爸说，妈妈是累的，等他挣够了钱，就带妈妈去看最好的医生。”
“外面好吵，好多石头从天上掉下来。爸爸拉着我和妈妈跑，跑啊跑，跑到了这个山洞。爸爸说，这里安全。”
“妈妈不见了。爸爸说，妈妈去天上了，变成了星星，会看着我们。我好想妈妈，我想让她给我讲故事。”
“爸爸也走了，他说要去找妈妈。他让我在这里等着，说会有人来接我的。我不怕，我有爸爸给我的小熊日记本。”
最后一页的日期，是灾难发生后的第三天。
山洞里一片寂静，谁也没说话。打火机的火苗在大家脸上跳动，映得每个人的眼睛都红红的。
“这孩子……” 秀莲捂住嘴，眼泪掉了下来，“太可怜了，不知道现在在哪儿。”
王虎把照片小心翼翼地放回盒子里，叹了口气：“以前觉得自己惨，现在看来，比这孩子强多了。至少，咱还有亲人朋友在身边。”
陈峰把盒子盖好，放回原处，又用干草盖好。“别碰了，就当是给这孩子留个念想。” 他站起身，往洞外走，“咱就在这儿住下吧。记住，不管有多难，都得好好活着，不光为了自己，也为了那些没能活下去的人。”
大家默默点头，开始收拾山洞。虽然没找到金银财宝，有点空欢喜，但每个人心里都沉甸甸的，好像多了点什么。
陈峰走到洞外，望着灰蒙蒙的天空，手里紧紧攥着那个五毛钱硬币。他知道，接下来的路还会很难，但只要大家在一起，有这份念想，就一定能走下去。
就像那株刚发芽的谷子，就算被石头压着，也能从缝隙里钻出来，向着阳光生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