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推开那扇熟悉的深棕色窄门,门楣上那个小小的咖啡杯木牌在夜色中安静地亮着暖光。门轴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像是归巢的信号。店里流淌的爵士乐和浓郁的咖啡香立刻像温暖的潮水般将我包围,瞬间洗去满身的疲惫与尘土。

“回来了?”吧台后的身影总会适时地抬起头。江屿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一种了然于心的平静,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温和暖意。不需要多余的寒暄,仿佛我的归来是每天黄昏必然上演的一幕。

“嗯。”我通常只应一声,卸下沉重的背包和器材箱,在吧台那个几乎成了我专座的高脚凳上坐下。身体接触到凳面,发出一声如释重负的轻叹。

他低头忙碌。不多时,一杯温热的拿铁便会推到我面前。白色的杯壁永远是洁净的,但再也没有出现过那只淋湿的小猫。杯中的液体呈现出完美的分层,深褐的浓缩咖啡托着绵密细腻的奶泡,散发着醇厚的香气。没有糖。一次都没有。

他记住了。这个认知像一颗小小的石子投入心湖,漾开无声的涟漪。

我捧着杯子,暖意从掌心蔓延至四肢百骸。有时会拿出相机,翻看白天拍摄的照片,屏幕的光映亮我的脸。江屿则安静地做着他的事:研磨咖啡豆,粉末簌簌落下;专注地萃取浓缩,棕褐色的液体汩汩流入小小的杯中;手腕稳定地打奶、拉花,动作流畅得像一首无声的乐章。蒸汽机“嗤嗤”作响,咖啡机低沉的嗡鸣,磨豆机间歇的运转声,还有低回的爵士乐,构成了吧台后最令人安心的背景音。

偶尔,我会忍不住抬起相机,镜头偷偷对准他。

当他在蒸汽缭绕中微微眯起眼,观察着拉花缸里奶泡的细腻程度时;当他俯身擦拭咖啡机侧面的水渍,额前碎发垂落,专注的侧脸在吧台暖光下勾勒出清晰的轮廓时;当他偶尔抬眼,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我这边,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浓密的扇形阴影,眸光沉静如深潭……这些瞬间,像磁石般吸引着我的镜头。

快门声很轻,淹没在店内的背景音里。他似乎有所察觉,有时会抬眼望过来,但从不阻止,只是唇角会勾起一个几不可察的弧度,然后继续他手上的工作。这成了我们之间一种无声的默契。

有时店里客人少,他会靠在吧台内侧,擦拭着杯子,随口问起:“今天去了哪里?有拍到好东西吗?”

我便把相机屏幕转过去,分享白天捕捉到的震撼日出、市井烟火或是孩童的笑脸。他看得很认真,目光扫过那些光影凝固的瞬间,偶尔会简短地点评一句:“光线抓得好。”或者“这个瞬间很真。”他的话语不多,却总能切中要害,带着一种内敛的欣赏。

我也会好奇他那些杯壁上的涂鸦。“今天画了什么?”有一次,我指着一位刚离开的客人留下的空杯问。那杯子上画了一只打盹的肥猫,憨态可掬。

他顺着我的目光看了一眼,笑了笑,没说话,只是拿起一支新的记号笔,在吧台一张干净的纸巾上随手勾勒起来。几笔流畅的线条,一只抱着咖啡杯、眼睛弯成月牙的小老鼠便跃然纸上。

“没什么特别的想法,看到什么,想到什么,就画下来。”他把纸巾推给我,语气平淡。那画却充满灵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