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到离马队十来步远的地方,停住了。灯笼的光晕刚好照到张九召的马头。张九召骑在马上,脸被火把映得忽明忽暗,手里的盒子炮还平举着。
“张九召!”刘林夏开口了,声音不高,平平淡淡的,像在喊自家孩子回家吃饭,可在这死静的夜里,清清楚楚砸进每个人耳朵里。
张九召腮帮子上的肉猛地一抽。
“能耐了你!”刘林夏抬手指着他,“为一句屁话,砸人婚宴!半夜三更拉绺子队进村!你想干啥?血洗杨家?你眼里还有没有王法!有没有我这个姐夫!”最后一个字,陡然拔高,像鞭子一样抽过去。
张九召手里的枪口,肉眼可见地往下垂了一寸。他梗着脖子,嘴唇动了动,想骂回去,可对着刘林夏那张平静得吓人的脸,话堵在嗓子眼,愣是没吐出来。火光下,他额头青筋直跳。
刘林夏往前又走了一步,灯笼几乎要碰到马鼻子。“把枪给我收起来!让你的人也收起来!”他盯着张九召的眼睛,“嫌丢人丢得不够?滚回老岭去!这儿的事,我管!”
张九召胸口剧烈起伏,牙咬得咯咯响。他死死瞪着刘林夏,又狠狠剜了一眼杨家院墙后面那些缩着的脑袋,猛地一挥手:“收家伙!”
哗啦啦一阵响,马队里的人都把枪放下了,匣子枪插回腰里,长枪背回身后。
刘林夏这才转身,冲着杨家院墙喊:“杨老栓!还缩着干啥?滚出来!带着你那个惹祸的嘴,还有能主事的,过来!”
院门“哐当”一下大开。杨老栓连滚带爬地冲出来,后面跟着他两个兄弟和面如死灰的杨二嘎子。几个人跑到刘林夏跟前,噗通就跪下了,对着张九召的方向磕头如捣蒜。
“九召舅爷!我们杨家不是人!二嘎子嘴贱,该打该杀!求您老高抬贵手!饶了我们这一回吧!”杨老栓声音带着哭腔,脑门在冻土上磕得砰砰响。杨二嘎子更是吓得魂都没了,只会磕头,话都说不利索。
张九召骑在马上,冷哼一声,别过脸去不看他们。
刘林夏对杨老栓说:“别整这些没用的!去!把院里拾掇拾掇,席面重新摆上!好酒好菜端出来!今儿这顿‘赔罪酒’,你们杨家得喝出个样来!”
杨家人如蒙大赦,赶紧爬起来,连滚带爬地跑回院里张罗。很快,院里点起了更多的灯笼火把,亮如白昼。摔坏的桌子换了新的,杯盘碗筷重新摆上。厨房里锅勺叮当乱响,肉香酒香又飘了出来。
张九召阴沉着脸,被刘林夏半请半架地“请”下马,重新坐到了堂屋主位上。他那两个手下也收了枪,坐在下首。杨老栓亲自端着酒壶,挨个给张九召和他手下倒酒,手抖得酒洒了一半。杨二嘎子被推到张九召跟前,自己抽自己嘴巴子,抽得嘴角流血。
尹素婉重新盖上了红盖头,坐在新房炕沿,心还在扑通扑通跳,但不像刚才那样怕得要死了。她悄悄掀起盖头一角,透过门帘缝隙,看着堂屋里那个提着灯笼把“活阎王”三舅爷镇住的男人。刘林夏就坐在张九召旁边,侧脸在灯光下显得很硬朗。他端起酒杯,跟张九召碰了一下,说了句什么。张九召虽然还板着脸,但还是把酒喝了。尹素婉的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嫁衣的红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