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落下最后一捺,她忽然靠近,声音像呵气:“张郎,给我个名字吧。”
我咬紧牙关。爷爷说过,纸人开口索名,便是认主,一旦应了,血亲即契,不死不休。她却笑了,笑声像纸页摩擦:“你不说,我也知道。”
她退后一步,脚尖在地面水渍里轻轻一点,水纹荡开,竟显出两个淡红的字——阿折。
第四章 骨缝
半夜,我躺在床上,听见隔壁传来“沙沙”声,像有人拆信。
我赤脚踩地板,门缝里透出一线光——是阿折。她坐在矮凳上,面前摊着我的旧风衣,风衣里子被她拆得七零八落。她正用裁纸刀把风衣的里衬裁成一条条一指宽的纸骨,然后蘸了糯米胶,往自己腰侧、肘弯、膝盖内侧贴。每贴一条,她就把关节折出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再缓缓复位,发出极轻的“咔”。
我站在门口,嗓子发紧:“你在做什么?”
她侧头,耳后那道折痕在灯下泛着毛边:“骨缝松了,得紧一紧。”
刀尖在灯下闪,她忽然把刀递给我:“要不,你帮我?”
我后退半步,后背撞上墙。墙上挂历翻在七月十五,纸页边角卷翘,像一张张欲言又止的嘴。
她不再勉强,低头继续。风衣内衬被拆完,她又拿起我昨夜换下的衬衫,剪开领口,取出领撑——那本是软塑料,却被她掰得笔直,像一截细竹篾。她把领撑贴在脚踝,用红线缠紧,打了个死结。那红线,正是捆纸鹤的那根。
我喉咙发干:“你疼不疼?”
她指尖顿了顿,抬眼,黑眸里第一次浮现近似人的情绪:“疼,但比散了好。”
她站起身,风衣下摆空荡荡,像少了两条小腿。可当她一步一步走来,风衣却渐渐鼓起——仿佛有看不见的血肉,正从纸骨里长出来。
“张郎,”她停在我跟前,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撑不了多久。”
她牵起我的右手,把我的掌心按在她腰侧的裂缝上。那里,纸与纸之间裂开一道细缝,缝里透出暗红的光,像封在灯笼里的烛火。裂缝边缘,有极细的纤维在微微颤动,仿佛随时会碎。
“你得帮我缝上。”
她递给我一根穿了红线的缝衣针,针尖在灯下闪着冷光。我手指发抖,针尖对着裂缝,却怎么也扎不下去。她叹了口气,握住我的手,猛地一松——
“嗤”。
针尖穿过纸皮,穿过她,也穿过我的指腹。一滴血滚下来,落在裂缝里,竟像朱砂落进清水,瞬间晕开。裂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纸纤维重新交织,像春草回生。
她轻轻抽回身,低头吻了吻我指上的血珠:“谢谢。”
那一吻冰凉,却在我皮肤上烙下一枚小小的桂花印。
风从窗缝钻进来,吹得桌上纸屑四散。她弯腰去捡,动作忽然僵住——纸屑在她掌心自动拼成一张人脸,眉眼与我七分相似,却带着女子的柔媚。纸脸咧嘴一笑,无声地吐出两个字:
“债——还——”
阿折指尖一颤,纸屑纷纷落下,像一场小雪。她抬头看我,第一次露出近似恐惧的神情:“张郎,你得带我回老宅,今晚子时之前。”
“否则?”
“否则,”她声音轻得像纸,“你就再也找不到我的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