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七月的尾巴,城市像一个巨大的、密封的蒸笼。午后三点的阳光失去了灼人的锐气,却将空气熬煮得粘稠、滞重,吸入肺里都带着一股湿热的腥气。林浩站在二十七层公寓那狭小的、如同鸽笼般的阳台上,指尖无意识地刮擦着塑钢窗框边缘粗糙的毛刺,发出“沙沙”的、令人心烦的声响。楼下,是这座城市永不疲倦的血管——车流汇成浑浊的河流,喇叭声、引擎轰鸣声被高度稀释成一种沉闷的背景噪音,遥远而模糊。他的目光掠过蚁群般移动的行人和甲壳虫似的车辆,最终,带着一种病态的专注,锁定在楼下那片坚硬、冰冷、反射着刺目阳光的水泥地上。一个精准的落点,在他脑海里反复描摹了无数遍,清晰得如同刻印。

客厅里,空调发出低沉的嗡鸣,徒劳地对抗着窗外的闷热。茶几上,一个不起眼的白色小药瓶静静躺着,像一枚等待引爆的微型炸弹。标签上“地西泮片”三个印刷体黑字,在从阳台门透进来的光线里,显得异常刺目,灼烧着他干涩的眼眶。药片不多不少,刚好够剂量。他计划得近乎冷酷:就在今晚,当这座城市的喧嚣逐渐平息,当窗外酝酿了一整天的雷雨终于倾盆而下,他将平静地吞下那些能带来永恒安宁的小药片,然后推开这扇并不沉重的窗,让身体像一片失去所有牵引的枯叶,坠入这盛夏永无止境的、聒噪的蝉鸣里。一切都该有个了结,一个干净、彻底的句号。

这念头并非心血来潮,而是经过漫长的、黑暗的发酵。三个月前,也是一个闷热得让人窒息的暴雨夜。雨水疯狂地抽打着窗户,发出密集的鼓点声。相恋五年、曾以为会携手走过一生的女友小雅,带着一身湿冷的雨水气息,站在玄关昏黄的灯光下。她没有哭,甚至没有激动,只是用一种异常平静、平静得近乎残忍的语调说:“浩,我们分开吧。太累了,我看不到头。”她的眼神像蒙了一层厚重的灰,疲惫得没有一丝波澜,空洞地望着他,又像是透过他望着更远的地方。林浩想抓住她的手,想嘶吼着问为什么,喉咙却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只能发出破碎的、不成调的音节。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像一个执行程序的机器人,拖着一个不大的行李箱,决绝地转身,消失在电梯口那冰冷的金属门后。门合上的声音很轻,却在他心里砸出一个巨大的空洞。仿佛她从未走进过他的生命,又仿佛她带走了他生命里所有的光。

紧随其后的打击,像精准计算过的组合拳,将他彻底击倒。公司那个至关重要的项目,他投入了全部心血,连续数月加班到深夜,熬红了眼睛,熬瘦了身体,眼看就要触碰到成功的果实。却在最后关头,被对手公司以微弱的、近乎羞辱的优势截胡。庆功宴的喧嚣在隔壁会议室响起,觥筹交错,欢声笑语,隔着磨砂玻璃模糊地传来,像是对他无声的嘲讽。上司将他叫进办公室,冰冷的眼神像淬了毒的冰锥,一下下扎进他的脊梁骨:“林浩,我对你很失望。”轻飘飘一句话,却抽走了他最后一点立足的力气,将他打入了绩效观察名单。同事的目光变得躲闪,项目组的氛围瞬间冷却,他成了那个被失败标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