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医生沉默地看着我，镜片后的眼神复杂。他最终只是叹了口气，没再坚持。“好吧，尊重你的选择。但有任何不适，必须立刻回来。止痛药我给你开一些，带在身上。”他在处方笺上飞快地写着，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成了房间里唯一的背景音。
3. 巷口相遇
走出医院大楼，正午的阳光直射而下，炙热得有些晃眼。我下意识地抬手挡了一下，指尖冰凉，没有一丝温度。一个月。三十天。七百二十个小时。时间第一次以如此精确的方式出现在我的脑海，挥之不去，。口袋里揣着那瓶小小的白色药瓶，还有一张写着“XX治疗”的薄纸片。
去哪里？拍什么？脑中一片混沌。曾经向往的雪山之巅、无垠沙漠、汹涌大海……这些宏大的意象此刻显得那么遥远和不切实际。这些年来，我也没存多少钱，住院看病之后，买一张像样的单程机票都够呛。茫然间，脚步却像被什么牵引着，拐进了医院后面那条狭窄破旧的老街巷。
这里与医院白色的冰冷截然不同。低矮的屋檐下挂着褪色的招牌，油腻的餐馆门口摆着塑料桌椅，空气中混杂着食物、灰尘的气息，但却充满了烟火气息。嘈杂的人声，自行车的铃铛，锅铲碰撞的声响……这一切鲜活的声音和景象，与我口袋里那张死亡判决书格格不入，我反而生出一种荒诞的刺痛感。
就在巷子深处，一家挂着褪色“老张面馆”招牌的小店门口，我看见了一个身影，似乎有点熟悉。
她正弯着腰，剧烈地咳嗽着，瘦削的肩膀在单薄的衣物下起伏颤抖，像一片秋风里即将离枝的枯叶。她的长发散落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旁边一个装着蔬菜的塑料袋歪倒在地上，几颗土豆滚了出来。周围人来人往，却无人驻足。那一刻，一种奇异的共鸣攫住了我。不是同情，更像是在无尽的黑暗里，突然瞥见另一星微弱的、同样挣扎的火光。
我下意识地走近几步，脚步很轻，生怕惊扰了她。
就在我离她还有两三米远的时候，她猛地直起身，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紧接着，她迅速用手捂住了嘴。我清晰地看到，一点刺目的猩红，从她苍白的手指缝间渗出，滴落在她浅色的鞋面上，像几朵骤然绽放又迅速枯萎的罂粟。
我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咯血！这个只在电影里见过的场景，带着一种冰冷的真实感，瞬间击穿了我所有的漠然、麻木。她抬起头，也许是察觉到我的靠近，也许是咳得实在难受。一张脸终于清晰地映入我的眼帘。
那是一张年轻漂亮的脸，此刻却毫无血色，苍白得像一张揉皱又被尽力抚平的薄纸。唯有那双眼睛，大而漆黑，深不见底。此刻，那眼神里没有惊惶，没有求助，只有一种近乎空洞的疲惫，以及一丝……仿佛早已习惯这种狼狈的麻木。她看着我，或者说，目光穿透了我，落在某个更遥远的地方。
“你……”我喉咙发紧，声音卡在那里。递纸巾的动作显得有些笨拙和多余。
她喘了几口气，胸口的起伏稍微平复了些，才缓缓放下捂住嘴的手。手背上还残留着那抹刺眼的红痕。她没有接纸巾，只是用一种异常平静的目光看着我，那目光深处，似乎有一闪而过的、极其复杂的东西，快得让我无法捕捉。然后，她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动作虚弱得如同叹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