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芸汐也走到窗边,站在我身侧。她没有看我,目光投向远方,仿佛穿透了那些丑陋的楼群。“也许,”她轻轻地说,声音飘忽,“不在远处呢?也许最好的风景,就在我们不得不离开的地方。” 她顿了顿,侧过头看我,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个极淡、极虚弱的笑容,“反正……时间不多了,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吧。我陪你。”

“我陪你。”三个字,轻飘飘的,却像一颗投入死水的小石子,我很惊讶,明明我们也没有认识多久。但她眼中那片深潭,此刻似乎被投入了一颗石子,漾开一层极其微弱的、温暖的涟漪。那涟漪之下,是深不见底的疲惫和某种我无法解读的决绝。

“好。”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我们一起。”

5. 最后的旅程

接下来的日子,像一场被按下了快进键的、色调昏黄的旧电影。我们租了一辆除了喇叭不响哪里都响的老旧面包车,载着我那堆视若珍宝的摄影器材和简单的行李,离开了这座旧楼房。没有明确的目的地,路牌指向哪里,车轮就转向哪里。

芸汐成了我唯一的导航。她似乎对路途有种奇异的直觉,总能在我对着地图茫然时,指着某个不起眼的小岔路说:“走这边吧,听说那边有个湖。” 或者在我犹豫是否该停下时,望着远处一片起伏的山丘说:“那里看起来不错。”

我们路过一个不知名的小镇,青石板路被岁月打磨得光滑。芸汐靠在一座石拱桥斑驳的栏杆上,微微仰着头,闭着眼,感受穿过桥洞的、带着水汽的微风。阳光透过她纤薄的耳廓,几乎能看到皮肤下细微的血管。

我举起相机,镜头捕捉下她侧脸的剪影,长长的睫毛像栖息的黑蝶,脆弱而美丽。背景是缓缓流淌的河水,倒映着两岸灰墙黛瓦的老房子。按下快门的瞬间,她似乎有所感应,睁开眼,朝我这边看来。镜头里,她的眼神空茫,越过相机,投向某个更遥远的点。那一刻,一种难以言喻的孤寂感,如同冰冷的河水,瞬间漫过我的心头。我拍下的不是风景,而是一个灵魂在风中飘摇的姿态。

我们也曾在山间露营。深秋的夜晚,寒气刺骨。我把带来的厚衣服都裹在芸汐身上,她蜷缩在篝火旁,依然冷得嘴唇发紫,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跳跃的火焰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她努力想对我笑一笑,牙齿却磕碰得咯咯作响。我拍下她裹着毯子、在火光照耀下如同易碎琉璃般的侧影,背景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山林。那篝火的暖意,在照片里也透着一股驱不散的寒意。她颤抖的样子,像一根绷紧到极限的弦。

6. 生命倒计时

但更多的时候,是沉默的旅途。我开着车,她坐在副驾,头靠着冰冷的车窗,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模糊的风景线。收音机里滋啦作响,偶尔能收到断断续续的歌曲。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沉甸甸的、心照不宣的疲惫。疼痛时常就会常在我身边,我口袋里的止痛药消耗得很快,白色的药片成了维系我身体运转的燃料。

芸汐的情况似乎更糟。她开始频繁地咳嗽,声音压抑在喉咙里,身体随着咳嗽剧烈地起伏。每次咳完,她都飞快地用纸巾捂住嘴,然后迅速地将染血的纸巾揉成一团,塞进随身携带的小塑料袋里,动作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但车厢狭小的空间里,那淡淡的血腥味,是怎样都消散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