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脸色越来越差,苍白中透出一种不祥的青灰,眼下的乌黑也越来越浓重。她吃得很少,常常只是象征性地动几下筷子,就跟我说没胃口。她的话也越来越少,常常只是望着某个地方出神,眼神空洞得让人心慌。有时,我半夜醒来,会看见她披着外套坐在床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一动不动,月光勾勒出她单薄得几乎能被风吹散的轮廓。
一种巨大的恐慌在我心底蔓延。像看着一盏油灯,灯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枯竭,而灯芯还在徒劳地燃烧着最后的光亮。
我看着她蜷缩在车座上昏睡,眉头即使在睡梦中也无意识地紧蹙着,心底那个冰冷的声音越来越大:她也要走了。她的时间,似乎比我的流逝得更快、更无情。
这个念头像毒藤一样缠绕上来,勒得我喘不过气。
我开始更加疯狂地按动快门。拍清晨草尖上的露珠,拍黄昏燃烧的晚霞,拍荒原上孤独的枯树……仿佛只有通过这小小的取景框,将这转瞬即逝的一切凝固下来,才能抓住点什么,才能证明我们曾这样挣扎着存在过。
然而,镜头捕捉到的芸汐,身影却日渐模糊、稀薄,仿佛正在一点点从这个世界上淡去。
7. 死亡之问
有一次,在一条荒凉无人的盘山公路上,车子抛锚了。我满头大汗地掀开发烫的引擎盖检查,除了呛人的汽油味和复杂的线路,什么也看不懂。芸汐抱着膝盖坐在路边的石头上,山风吹乱了她的头发。她望着远处层叠的山峦,忽然轻轻地说:“陈默,你说……人死了,会去哪里?”
我拿着扳手的手顿时僵在半空,冰冷的金属触感直透心底。我转过头,看到她瘦削的侧影在苍茫的山色中显得那么渺小、那么无助。“你是不是傻?以后不准问这种问题了。”
夕阳的金辉涂抹在她身上,却暖不透那层深入骨髓的寒意。她不再说话,但死亡却第一次如此赤裸裸地横亘在我们之间,带着山风般的凛冽。
那一刻,我按下快门的手在颤抖。镜头里,她单薄的身影仿佛下一秒就要被这无边的荒凉吞噬。
照片洗出来,只有一片模糊的、被夕阳染红的山影,和她一个几乎要融进去的、小小的、苍白的轮廓。
8. 濒临崩溃
我们的旅程像一条越绷越紧的弦,终于在接近月底的一天,抵达了某种濒临断裂的边缘。
我们辗转来到一个地图上几乎找不到标记的临海小镇。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带着咸腥气息的海风。
小镇异常安静,只有海浪永无止境地拍打着礁石的声音,单调而沉重。
芸汐的状况急转直下。她几乎无法下床,大部分时间都昏昏沉沉地蜷缩在旅馆那张散发着霉味的旧床上,脸色灰败得像蒙了一层尘土。
咳嗽变得撕心裂肺,每一次都像是要把整个胸腔撕裂,那压抑不住的、带着粘稠水声的喘息,在狭小的房间里回荡,像钝刀割着神经。
她吃得极少,喂进去的米粥,大半都吐了出来,这让我很是着急。
但止痛药似乎也失去了作用,她常常在昏睡中无意识地发出痛苦的呻吟,细碎得如同濒死小兽的呜咽。
恐慌像冰冷的海水,彻底淹没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