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开始学着描摹神女的样子。没有纸笔,就用湿润的青泥在墙上抹;没有参照,就凭着记忆里那惊鸿一瞥的印象。画里的神女总是站在水上,青衣如碧,发间簪着野花,明明是静止的画像,却总让人觉得下一秒就会从墙上走下来,踩着水光向自己伸出手。
镇上的孩子起初会嘲笑她画的“怪东西”,直到有次暴雨冲垮了刚修好的土坯墙,眼看就要砸到在墙下玩耍的孩童时,那面画着神女的墙竟奇迹般地支撑住了,直到大人们赶来将孩子拉走才轰然倒塌。从那以后,再没人敢嘲笑柳絮的画,甚至有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模仿她,在自家墙上画上青衣的影子,在窗台上摆上盛着清水的碗。
日子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过着,直到十七岁那个反常的秋夜。
那天晚上没有月亮,风里带着铁锈似的腥气。柳絮睡得很不安稳,总觉得心口发闷,像是有块湿冷的石头压着。后半夜时,枕下的竹簪突然变得冰寒刺骨,不是往常那种山涧的凉润,而是像数九寒冬的冰棱,冻得她猛地从床上弹了起来。
窗外的风刮得像哭,她攥着竹簪跑到院子里,抬头望见的景象让她浑身血液都冻住了——原本该是墨蓝的夜空,此刻裂开了道巨大的口子,青碧色的光正从那口子里往外渗,不是温润的光泽,而是破碎的、挣扎的光,像被撕碎的青绸,在空中簌簌飘落。
那是神女衣裳的颜色。
柳絮跌跌撞撞地往镇口的神龛跑,脚下的路像是变成了泥泞的沼泽,每一步都陷得很深。耳边能听到某种沉闷的声响,不是风声,更像是巨大的叹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说不出的痛楚。
神龛前的香炉倒在地上,香灰撒了一地。那尊用青石雕琢的神像,不知何时从眉心裂开了道缝,青灰色的石面上渗出些暗红色的痕迹,像极了凝固的血。
“神女……”她抖着嗓子喊,声音刚出口就被风撕碎了。
手里的竹簪突然发出一阵剧烈的震颤,随后“咔嚓”一声,从三片竹叶的分叉处断成了两截。断裂的瞬间,一股冰凉的液体从簪身里涌出来,滴在她的手背上,像是山涧凝结的冰珠,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夜空的裂口突然扩大,一道青碧色的影子从里面坠了下来。不是缓缓飘落,而是像被狂风折断的青竹,直直地坠向远处的黑水河,连一声声响动都没有,就那样没入了漆黑的水面,连点涟漪都没激起。
神像从眉心的裂缝开始,一点点碎裂开来。青灰色的石块簌簌往下掉,露出里面空落落的腔子,最后“轰”的一声,彻底塌成了一堆碎石。
柳絮站在碎石堆前,手里攥着断成两截的竹簪,指缝间还残留着那滴冰冷的“泪”。她望着青影消失的方向,望着漆黑的河面,突然发现自己哭不出来了。
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心口的位置空得发疼,却又重得像压着整座坍塌的神像。她知道有什么东西永远地消失了,那个在洪水里对她说“别怕”的声音,那双盛着湖水的眼睛,那个支撑着她走过无数个日夜的信仰,就在刚才,坠入了冰冷的河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