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风卷着碎石子打在她脸上,疼得她眼眶发酸,却还是死死睁着眼。她看着满地的碎石,看着手里的断簪,看着黑沉沉的河水,突然觉得整个世界都变成了灰黑色,只有记忆里那抹青碧色,像烧红的烙铁,在眼前烫出一个永不磨灭的印记。

从今天起,再没有人会踩着浪尖来救她了。

从今天起,她的世界里,再也没有那抹青碧色了。

她就那样站着,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直到第一缕晨光落在她脸上,才缓缓蹲下身,将断成两截的竹簪,紧紧攥进了掌心。尖锐的断口刺破了皮肤,渗出血珠,和那滴冰冷的“泪”混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只是那双眼睛里,有什么东西,正在慢慢碎裂,又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悄凝聚。

天光大亮时,柳絮才踩着满地碎石往回走。掌心的断簪硌得生疼,血珠顺着指缝往下滴,在青石板路上洇出细碎的红点,像极了神女发间曾别着的青色小花。

镇口的老槐树在晨风中摇晃,叶子落了满地,像是一夜之间就褪尽了生机。几个早起的镇民围在坍塌的神龛前,有人啜泣,有人咒骂,有人跪在碎石堆前磕头,把额头磕得青肿。看见柳絮过来,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眼神里有同情,有敬畏,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这些年她守着神龛,早已成了青石镇与“神女”之间最隐秘的纽带。

“柳丫头,这到底是咋了?”瘸腿的张木匠拄着拐杖上前,他去年修房时从梁上摔下来,是柳絮在神龛前烧了三炷香,说神女会护着他,后来竟真的慢慢能走路了。此刻他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惶恐,“神像塌了,是不是……是不是神女不要我们了?”

柳絮没说话,只是蹲下身,从碎石堆里捡起一块还算完整的青石板。上面还留着半截衣袂的纹路,是她当年亲手用凿子刻上去的云纹。指尖抚过冰冷的石面,突然想起十五岁那年瘟疫,她在镇中心的墙上画神女像,用朱砂点出的眼睛在阳光下流转,像真的含着泪。

那天夜里,她梦到神女坐在云端,青碧色的裙摆垂下来,扫过她的脸颊,带着晨露的湿意。“世间疾苦,本就是天道轮回。”神女的声音在梦里响着,琥珀色的瞳仁里映着焚烧疫尸的火光,“我护得了一时,护不了一世。”

当时她不懂,只觉得神女无所不能。直到此刻握着断簪,才突然明白那句话里藏着的无奈。

接下来的三个月,青石镇像是被抽走了魂魄。没有神女庇护的流言像野草般疯长,有人收拾行囊离开,有人整日在废龛前哭嚎,还有人开始偷偷供奉别的神明,用牲畜的血涂满木牌,祈求换来平安。

柳絮每天都会去神龛遗址,把散落的碎石一块块归拢,用清水洗净上面的泥污。她不说话,也不哭,只是默默地做着这些事,像在拼凑一件永远无法复原的瓷器。有人说她疯了,也有人说她在等神女回来,只有她自己知道,掌心那道被断簪划破的伤疤,总在阴雨天隐隐作痛,像某种无声的提醒。

入冬第一场雪落下时,镇西头的李屠户家出了怪事。他新娶的媳妇夜里说胡话,自称是山神附了体,说青石镇触怒了上天,神女是被天庭贬下凡间的罪仙,如今已被押回天宫受罚,往后再不会有庇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