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称为张董的男人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如同戴上了一张拙劣的面具。尴尬和一丝被冒犯的愠怒在他眼中交替闪过。他还想说什么,何家明高大的身影已经恰到好处地挡在了他与苏璇之间,姿态恭敬却不容置疑:“张先生,苏小姐需要休息。请这边走。”语气温和,却带着赌场经理特有的、不容抗拒的压力。
张董脸色变了变,终究不敢在“皇冠明珠”造次,狠狠剜了何家明一眼,悻悻然转身离开,背影显得有些狼狈。
苏璇放下酒杯,杯底与桌面接触,发出一声轻微的脆响。她站起身,酒红色的裙摆如流泻的熔岩般滑落,勾勒出惊心动魄的曲线。高跟鞋踩在柔软厚实的波斯地毯上,悄无声息。她像一株移动的、燃烧的曼陀罗,所过之处,喧嚣自动为她分开一条道路。目光依旧追逐着她,但无人再敢上前打扰。她走向通往顶层私人休息区的专属电梯,何家明紧随其后,如同沉默的守护者。
电梯门无声滑开,又无声合拢,隔绝了外面那个光怪陆离、充斥着贪婪与绝望的世界。轿厢内壁是光可鉴人的镜面,清晰地映出苏璇此刻的模样。妆容无懈可击,红唇如焰,眼神却像结了冰的深湖,映不出任何倒影。她微微抬手,指尖无意识地掠过锁骨下方——那里,在昂贵布料和璀璨珠宝的掩盖下,是一道早已愈合、却永远刻在骨子里的旧疤,仿佛一道无声的控诉,被时光的尘埃深深掩埋。
镜面冰冷,映着她此刻精心描画的皮囊,珠光宝气,红唇如焰。指尖拂过锁骨下方,那里的皮肤光洁如初,可记忆深处那道裂开的剧痛,却从未真正愈合。七年前太平山顶的寒风,似乎又穿透了电梯的金属壁,呼啸着灌入骨髓。
那晚,山顶缆车早已停运。他握着她的手,说爱她一辈子。少年气息拂过耳畔,温热而真实。脚下是沉睡的维港,万家灯火如同被谁打翻的钻石匣子,铺满了整个墨玉般的海面。星光稀疏,凉意浸透了薄薄的外套,她却只感觉到他掌心滚烫的温度。他许诺的未来,比这满城的灯火还要璀璨。那时的林哲,眼神清澈得像山巅融化的雪水,盛满了全世界的真诚。她交付了全部信任,连同父亲倾注半生心血、刚刚崭露头角的科技公司——那份签着她名字的股权转让书,是她亲手递出的、通往地狱的钥匙。
父亲得知消息后一夜白头的模样,像淬毒的针扎进心脏。他枯坐在书房昏黄的灯光里,手中攥着那份印着林哲签名的文件复印件,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死白色。窗外是无边无际的香港夜色,霓虹闪烁,车流如织,喧嚣着这座城市的冷酷与繁华。书房里却只有一片死寂,沉重得能压碎人的呼吸。他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最后一点光熄灭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被最信任之人背叛后的荒芜。
“璇璇……”他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是爸爸……看错了人……” 那声音里的绝望,比任何指责都更让她肝肠寸断。仅仅三天后,催债公司的电话如同索命符咒般日夜不休地响起。父亲最终选择站在公司顶楼天台边缘,摇摇欲坠的身影在猎猎风中如同一片枯叶。楼下是蝼蚁般渺小的人群和刺耳的警笛声。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眼神空洞,没有愤怒,没有控诉,只有一片被彻底抽空的、令人窒息的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