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灵堂里死一般的寂静。

我挣脱沈青崖的手,走到娘亲的棺椁旁,踮起脚,努力想看清丝帕下娘亲的脸。

我用只有棺椁里的娘亲能听到的声音,轻轻地说:

“娘亲,爹爹好吵……囡囡帮你捂住耳朵……”

我用小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仿佛这样就能替娘亲隔绝这尘世的喧嚣和虚伪的悲声。

4

“爹爹。”

我忽然抬起头,用清澈得近乎残忍的童音,在寂静的灵堂里清晰地问道。

“娘亲最后托人带给你的那封信,你看了吗?娘亲说,她把所有的话都写在信里了……”

爹爹林远川如遭雷击,猛地看向我。

“信?什么信?”

沈青崖上前一步,从袖中取出一封封口完好的素笺,递了过去,声音冰冷。

“夫人弥留前,挣扎着写了这封信,托付给我,务必转交侯爷。”

“请侯爷……亲启。”

爹爹的手指颤抖得几乎拿不稳那薄薄的信笺。

他撕开封口,抽出信纸。

只看了开头几行,他高大的身躯便剧烈地摇晃起来,脸色瞬间变得死灰。

那信纸从他无力的指间飘落,恰好落在我脚边。

我低头,看到几行熟悉的、娟秀却透着虚弱的字迹:

“远川夫君亲启:

妾身自知命不久矣,药石罔效……

咳血之症,非一日之寒……

前日呕心沥血,修书数封,禀明父母,恳求夫君,望垂怜延医……

奈何石沉大海,音讯杳然……

昨夜闻夫君宿于听雪轩,妾心已死……

此身已无牵挂,唯念稚女囡囡……

愿夫君念及夫妻一场,稚女无辜,稍加垂悯……

妾身夏静姝绝笔。”

“不……不是的……”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病得这么重……”

“我不知道她写了信……”

爹爹喃喃自语,声音破碎不堪。

他踉跄着后退,撞翻了供桌上的香炉,香灰洒了一地。

他像是被抽去了全身的骨头,颓然瘫坐在冰冷的地上,双手深深插入发间,发出野兽般绝望而痛苦的呜咽。

那哭声,撕心裂肺,回荡在空旷而冰冷的灵堂里。

外婆扑到棺椁上,哭得几乎晕厥。

外公背过身去,肩膀微微耸动。

而那位“心口疼”的白姨娘,此刻才姗姗来迟,穿着一身素服,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哀戚。

她看到爹爹崩溃的模样,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惊愕和怨毒。

我静静地站在娘亲的棺椁旁,小手轻轻抚摸着冰冷的楠木。

娘亲的气息仿佛还萦绕在鼻尖。

我看着爹爹的悔恨,外公外婆的哀痛,白姨娘虚伪的眼泪,还有沈青崖郎中眼中深切的悲伤。

小小的心里,有什么东西彻底沉了下去,结成了冰。

娘亲下葬在城郊林氏的祖坟旁。

新垒的坟茔小小的,覆盖着尚未融尽的残雪,像大地上一道新鲜的伤口。

葬礼后的侯府,陷入一种诡异的沉寂。

爹爹将自己关在书房里,整日酗酒,形容枯槁。

他不再去听雪轩,甚至下令任何人不得打扰。

白姨娘几次在书房外哭求,都被侍卫冷面挡回。

外公外婆在葬礼次日便匆匆离去,仿佛这侯府是吞噬了他们女儿的魔窟,多待一刻都令人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