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走前,外婆抱着我哭了一场,塞给我一个沉甸甸的荷包,里面是几块碎银子。
外公只是重重叹了口气,摸了摸我的头,眼神复杂难辨。
府里的下人们,看我的眼神多了几分小心翼翼的怜悯,也多了几分疏离。
我成了这偌大侯府里,一个突兀的存在。
只有沈青崖郎中,时常来看我。
他会带些街市上的小玩意儿,甜甜的糖人,或者几本画着花鸟鱼虫的启蒙画册。
更多的时候,他只是静静地陪我坐在廊下,看着庭院里光秃秃的树枝。
“沈叔叔。”
一日,我翻看着画册,忽然抬头问他。
“娘亲真的变成天上的星星了吗?”
沈青崖望着灰蒙蒙的天空,眼中是化不开的痛楚和温柔。
“是啊。最亮的那一颗,就是夫人。”
“她会在天上,一直看着囡囡长大。”
5
“那她能看到囡囡,也能看到爹爹、外公外婆,还有……白姨娘吗?”
我的声音很轻。
沈青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能。所以夫人会知道,谁是真的难过,谁……是假的。”
我低下头,不再说话,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画册的边缘。
娘亲会看到的。
一日午后,我溜进了娘亲生前住的正房。
爹爹下令这里的一切保持原样,不许人动。
屋内陈设依旧,只是少了主人,显得格外空旷冷清,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味和灰尘的气息。
我爬上娘亲的暖炕,钻进她盖过的锦被里,仿佛还能汲取到一丝残留的温暖。
枕头下,我摸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是那支娘亲给我梳头时戴上的素银珍珠簪子。
我把它紧紧攥在手心,冰凉的簪身硌得掌心生疼。
在娘亲的妆台抽屉深处,我又发现了一个小小的、上了锁的紫檀木匣。
钥匙就压在匣子下面。我好奇地打开,里面没有珠宝,只有几封未曾寄出的信。
信封上写着“父亲大人亲启”“母亲大人亲启”“夫君远川亲启”……还有一叠厚厚的、写满了字的纸笺,字迹潦草,像是病中勉力书写的。
我认得一些字。娘亲教过我的。
“咳血愈频,胸痛如绞……恐非吉兆……”
“今日托人送信与父母,言明病况,恳求援手……石沉大海……”
“远川,我知你厌我……只求看在囡囡份上,为我延请名医……”
“白氏今日又来……言妾身鸠占鹊巢……言囡囡终是庶出命格……妾心痛极……”
“药……药汤味道不对……恐有人……”
“囡囡,娘亲的乖囡……娘亲对不起你……娘亲撑不住了……”
那些字句,像冰冷的针,密密麻麻扎进我的眼睛,扎进我的心里。
原来娘亲挣扎过,求救过,那么多次……那么多次……却都被无声地挡了回来。
小小的紫檀木匣,沉甸甸的,装满了娘亲无声的绝望和控诉。
我默默地将信笺按原样放好,锁上木匣,将它藏在了我床铺下最隐秘的角落里。
连同那支素银簪子一起。
晚上,爹爹破天荒地来到我的小院。
他瘦了很多,眼窝深陷,胡子拉碴,身上酒气浓重。
他看着坐在灯下看画册的我,眼神复杂,带着浓重的疲惫和……一丝陌生的愧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