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通知书……拿到了?清华?

陈默僵住了。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爬满全身。赵副厂长他们……得手了?他们换了志愿表,然后晓冉收到了假的清华录取通知书?她就这样,带着满心的憧憬和希望,踏上了那趟开往虚幻未来的列车?而他,躺在病床上,断掉的肋骨提醒着他那场螳臂当车的徒劳挣扎,像一个残酷的笑话。

“走了好,走了好……”张凤兰还在絮叨,声音带着点认命的释然和不易察觉的酸涩,“走了,也省得你胡思乱想……咱跟人家,就不是一条道上的人。醒了就好,醒了就好……等你好了,厂里招工……”

后面的话,陈默一个字也听不见了。耳朵里只有巨大的、空洞的轰鸣。窗外的阳光透过脏兮兮的玻璃照进来,白晃晃的一片,刺得他眼睛生疼。他慢慢转过头,把脸埋进带着消毒水味的、粗糙的枕头里。肋骨处的剧痛似乎麻木了,另一种更深邃、更绝望的钝痛,从心脏的位置蔓延开来,无声地啃噬着他残存的意识和力气。

走了。他的月光,带着一个精心编织的巨大谎言,永远地离开了这座灰暗的筒子楼。而他,被留在了原地,带着一身伤痛和一个“高考前夜瞎跑摔断肋骨”的混混名声,坠入了更深的泥沼。铁皮糖盒里最后那几颗水果糖,在衣兜里被体温捂得微微发软,此刻却像冰冷的石块,沉甸甸地硌着他,提醒着他那场短暂、甜蜜又无比残酷的梦。

***

时间像筒子楼公共水龙头里滴答的水,不紧不慢,却足以冲刷掉许多东西。六年,足够一个城市改头换面,足够一个少年在生活的磨盘下,碾碎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磨出一副沉默而坚硬的壳。

六年后,北京。深秋的清华园,空气里飘着清冷的梧桐叶气息和一种无形的、名为“顶尖学府”的压力。精密仪器实验室里,只有机器低沉的嗡鸣和仪器冷却液流动的细微声响。

穿着深蓝色连体工装、戴着沾了油污的白线手套的陈默,正半跪在一台价值不菲的光谱仪旁边。他眉头微锁,眼神专注,手里的内六角扳手精准地拧动着螺丝。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被他用手臂随意蹭掉。右肋下方,那道早已愈合的伤疤,在某个姿势下,依旧会传来一丝隐约的、习惯性的闷痛。他下意识地抬手按了按那个位置。

“陈工,这台傅里叶红外,基线飘得厉害,数据根本没法看。”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年轻博士生走过来,语气带着点理所当然的焦急,“王教授下午就要用数据,您赶紧给看看?”

陈默没抬头,只低低“嗯”了一声,手里的动作没停。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在筒子楼里仰望月光的少年。六年,他像块顽铁,在底层摸爬滚打。在南方电子厂流水线上麻木地重复同一个动作;在汽修店钻在车底,满身油污地拧紧一颗颗螺丝;在无数个深夜,借着工地工棚昏暗的灯光,啃读那些从旧书摊淘来的、沾满汗渍的仪器维修手册……汗水、油污和近乎自虐的钻研,终于让他握住了这把打开另一扇窄门的钥匙——成为一名精密仪器维修工程师。虽然依旧满手油污,但这油污,沾在清华实验室的仪器上,似乎也带上了一点不一样的味道。卑微,但至少能凭手艺,在这座曾经仰望的象牙塔里,挣得一丝立足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