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熟练地拆开仪器外壳,露出里面复杂的电路板和光路系统。就在这时,实验室的门被轻轻推开。
一阵极淡的、熟悉的栀子花香,混合着书本和纸张特有的洁净气息,随着门外涌入的空气,悄然拂过陈默的鼻尖。这气息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猝不及防地捅开了记忆深处最沉重的锁。他拆解电路板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停顿了半秒,随即又恢复了流畅的动作,只是指关节微微泛白。
“李师兄,”一个清冷而熟悉的女声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你上次提到的那个表征数据异常的问题,我重新做了三组对照,结果还是一样。我怀疑是仪器本身……”
脚步声停在离陈默几步远的地方。他的视野边缘,映入一双纤尘不染的白色运动鞋,再往上,是剪裁合体的卡其色休闲裤。
“哦,林博士!”姓李的博士生语气立刻带上恭敬,“您来得正好,我们正说这事儿呢,基线飘得厉害。这不,请陈工在修了。”他转向陈默,“陈工,这位是材料系的林晓冉博士,我们王教授项目组的。”
空气仿佛凝固了。仪器低沉的嗡鸣被无限放大。
陈默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
时光似乎格外优待她。六年前青涩的眉眼已然长开,褪去了少女的柔软,多了几分清冷的知性和锐利。乌黑的长发简单地束在脑后,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线条优美的下颌。只是那双曾经盛满笑意和星光的眼睛,此刻像蒙着一层薄冰,深邃而疏离。她穿着合体的米白色高领毛衣,外搭一件深灰色的薄呢大衣,身姿挺拔,像一株亭亭的白杨,与这间充满机油和金属气息的实验室格格不入。
她的目光,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落在陈默脸上,似乎在记忆库里检索着这张沾着油污、轮廓比少年时硬朗深刻许多的面孔。那困惑只持续了短短一瞬。
随即,她的目光下移,落在了陈默胸前挂着的工牌上。蓝色的带子,透明的塑料卡套,里面那张小小的卡片印着他的照片、名字和职位——“精密仪器维护部:陈默”。
林晓冉的瞳孔,在看清名字的刹那,猛地一缩!像是被无形的针狠狠刺了一下。那层薄冰瞬间碎裂,露出底下汹涌的、难以置信的惊愕和一种被冒犯的冰冷怒意。她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牵起一个弧度,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温度,只有满满的嘲讽和洞察一切的尖锐。
“陈默?”她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刀子,清晰地割开实验室沉闷的空气,每一个字都砸在陈默的心上,“呵,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她的目光像冰冷的探针,直直刺向他,带着洞穿一切的了然和鄙夷:
“顶替者?”
这三个字,如同三颗烧红的子弹,狠狠击中陈默。他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右肋下的旧伤疤猛地抽痛起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剧烈。
他猛地低下头,避开了她那几乎要将他灵魂都烧穿的目光。胸腔里翻涌着惊涛骇浪——她知道了?她知道了当年志愿被篡改的真相?还是……她把他当成了顶替她名额上位的卑劣小人?无数个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最终,只化为一种近乎本能的防御姿态。他拿起手边一块沾满油污的深蓝色绒布,用力地、近乎粗暴地擦拭着手中光亮的金属部件,仿佛要将上面根本不存在的污渍连同自己的难堪一起擦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