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最后落在我身上。
不再有疯狂,不再有悔恨,只剩下平静。
一个学生跑过来,兴奋地对我说:「老师,你看,那幅《初春》被人买走了!」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
那是我康复后,绣的第一幅完整的作品。
画面上,是一株破土而出的新芽,带着顽强的生命力。
买走它的人,是沈言。
他抱着那幅绣品,没有看我,转身默默地离开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园林的月洞门外。
我知道,这一次,他是真的走了。
他带走的,是我过去的伤痕。
而留给我的,是整个春天。
我的工作室,取名「苏园」。
两年时间,苏园成了业内一个不大不小的标杆。
我们不仅复原古法,也创造新技。
而沈言,像一颗坠落的陨石,在激起漫天尘埃后,便彻底沉寂,再无人提起。
我以为,关于他的故事,已经彻底翻篇。
直到林晚晚带着一个叫陆哲的年轻人,再次出现在我的世界里。
陆哲是艺术圈最近炙手可热的新贵。
他以「观念先行,万物皆可为我所用」的口号,迅速崛起。
他的作品,是将各种传统手工艺品进行切割、重组,再用工业材料进行封装,形成一种强烈的视觉冲突。
媒体盛赞他「打破了艺术与工艺的次元壁」。
我看着他作品集里那些被肢解的木雕、被熔铸的银饰,只觉得一阵生理性的不适。
林晚晚,依旧是那个最敏锐的吹鼓手。
她为陆哲写了数篇评论,称他开启了「后挪用主义」的时代。
她说,陆哲的天才,是在赋予那些沉睡的「物」,以新的哲学生命。
这话,我熟。
当年,她也是这么夸沈言的。
我本以为,这不过是艺术圈里又一场与我无关的资本游戏。
直到我最得意的学生,小雅,红着眼圈来找我。
她把一份合同推到我面前,声音都在发抖。
「老师,陆哲先生……想买我一幅绣品。」
我拿起合同,上面的金额足以让这个刚出校门的姑娘在苏州买下一套小公寓。
但附加条款却无比苛刻。
作品永久归属权、展览权、改造权全部归甲方所有。
乙方需签署保密协议,不得以任何形式透露自己是创作者。
这哪里是买卖,这是买断一个年轻人的心血和姓名。
小雅的眼泪掉了下来。
「他说,他很欣赏我的才华,这是我们的一次『共同创作』。」
「他说,我是『技术』,他是『思想』,我们结合才能创造伟大的作品。」
「老师,我是不是……很没用?只会绣花,没有思想?」
我看着她那张充满自我怀疑的脸,仿佛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
那个在深夜里熬红了眼,却被沈言一句「匠气」就否定了全部价值的自己。
沈言的鬼魂,并没有消失。
他化作了一种名为「观念」的病毒,在艺术圈里,寻找着下一个宿主。
而陆哲,显然是它最完美的寄主。
我把合同推了回去。
「你的才华,不止值这点钱。」
「你的思想,就在你的一针一线里,不需要任何人来定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