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梧桐巷七号。

它几乎与周围破败的环境融为一体,毫不起眼。一扇窄小的、漆皮剥落的旧木门,旁边挂着一块小小的、同样陈旧的黄铜招牌,上面刻着四个字:“记忆当铺”。字迹古朴,边缘被岁月磨蚀得有些模糊。没有霓虹,没有橱窗,只有一片死寂。我深吸一口那浑浊的空气,肺部一阵尖锐的刺痛。没有退路了。我抬起手,指节敲在那扇冰冷、沉重的木门上。

“笃、笃、笃。”

声音空洞地消失在巷子里。

门轴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吱呀”声,向内打开一条缝。门内光线昏暗,只能勉强看到一个极其高瘦的轮廓,几乎要顶到低矮的门框。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陈年纸张、灰尘和某种奇异药草的味道扑面而来。

“林晚?”门内的声音问,依旧是那种奇特的、直接在脑中响起的金属摩擦声,低沉而毫无情绪。

我点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进来。”黑影侧身让开。

屋内比外面看起来更狭小,也更诡异。光线来自角落里一盏样式古旧的煤油灯,火苗幽微地跳动着,在墙壁上投下巨大而扭曲的影子。空气凝滞,漂浮着细微的尘埃。墙壁是深色的木板,上面空无一物。整个空间里唯一的家具,就是屋子中央一张宽大、沉重的暗色木桌,桌后是一张高背椅。引我进来的那个人——当铺老板——无声地滑入椅中。他整个人裹在一件质地不明的宽大黑袍里,连双手都戴着黑色的手套,脸上则覆盖着一张毫无表情、光滑如瓷的白色面具,只露出两个深不见底的眼洞,视线如同实质的冰锥,穿透面具的孔洞,牢牢钉在我身上。

“坐。”他朝桌对面一张同样沉重的椅子抬了抬下巴。

我依言坐下,冰凉的硬木椅面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寒意。在他毫无生气的目光注视下,我感觉自己像被钉在解剖台上的标本,连灵魂都在那目光下微微颤抖。

“规则。”面具后的声音毫无波澜,“一,只收记忆,不收实物。二,典当之物,永不复还。三,交易达成,概不反悔。四,典当品,将由我……择机出售。”他伸出戴着黑手套的、异常修长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选一段。你最珍贵的。”

“珍贵”这个词像一把冰冷的钥匙,瞬间捅开了我记忆深处最隐秘的匣子。无数光影碎片在眼前飞速掠过:童年院子里那棵开满淡紫色小花的苦楝树,树下父亲宽厚的肩膀;第一次拿到年级第一,母亲眼中闪烁的骄傲泪光;大学录取通知书抵达时,全家人的欢呼雀跃……最终,所有的色彩、声音、画面,都定格在一张年轻、干净、带着阳光味道的笑脸上——周扬。那个蝉鸣聒噪的夏日午后,大学图书馆靠窗的座位,阳光透过高大的梧桐树叶,在他白色的T恤上投下晃动的光斑。他转过头,眼睛亮得像盛满了碎钻的湖泊,带着点羞涩,递过来一张夹在书里的纸条:“同学,你的笔,掉了。”纸条背面,是他清秀的字迹和一个电话号码。那一刻,心跳失序的感觉,隔着岁月烟尘,依旧清晰得如同昨日。

那是我的初恋。笨拙、纯粹、带着柠檬汽水般清爽酸甜气息的初恋。从那个纸条开始,到无数次自习室心照不宣的并肩而坐,到第一次笨拙牵手时手心的汗,再到他送我回宿舍楼下,路灯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每一个细节,都带着初生的光芒,是我贫瘠青春里最璀璨的宝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