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明，”他将《古文观止》递给我，“明天一早，‘福顺斋’的点心匣子，连同这本书，一并送到鼓楼东大街的‘博古斋’林老板手上。记住，路上机灵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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铅灰色的黎明，寒气刺骨。我穿着厚厚的旧棉袍，胳膊下夹着那本做了记号的《古文观止》，手里提着一个四四方方、印着“福顺斋”红字的点心匣子，汇入了北平清晨稀疏的人流。空气冰冷，每一次呼吸都带出白雾。街面上的日军岗哨比昨日似乎又多了些，刺刀在稀薄的晨光下闪着不祥的冷芒。
刚拐进一条相对僻静的胡同，前方突然传来一声粗暴的吆喝：“站住！检查！”两个端着上了刺刀的三八大盖的日本兵拦住了去路，旁边跟着一个点头哈腰的汉奸翻译。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手心瞬间沁出冰冷的汗，几乎要握不住那本《古文观止》。点心匣子的提绳深深勒进我的指节。
“良民证的，拿出来！”汉奸狐假虎威地喊道。
我竭力稳住颤抖的手，掏出那张印着屈辱印记的“良民证”，脸上堆起卑微讨好的笑，腰不由自主地弯了下去：“太君，辛苦辛苦。我是文渊阁书店的伙计，给老主顾送点心和书。”
一个日本兵粗鲁地一把夺过良民证，眯着眼打量上面的照片和我本人。另一个则用刺刀尖不耐烦地挑向我手中的点心匣子和那本书。
“点心？书？”汉奸凑过来，三角眼滴溜溜地转，带着审视和贪婪，“打开看看！”
刺刀冰冷的锋刃几乎贴着我的手背划过。我顺从地将点心匣子放在地上，解开捆绳，掀开盖子。里面整齐码放着几样精致的京式点心：豌豆黄、驴打滚、艾窝窝。甜腻的香气在冰冷的空气中弥漫开来。
“太君，您看，都是点心铺子的东西。”我赔着笑，又拿起那本《古文观止》，“这本书，是博古斋林老板订的旧书，掌柜的特意让我送过去。”
日本兵用刺刀拨弄了几下点心，似乎兴趣缺缺。汉奸却一把抓过那本《古文观止》，胡乱翻动着，书页哗哗作响。我的心跳如同擂鼓，每一次书页的翻动都像在我紧绷的神经上狠狠刮过一刀。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我紧紧盯着他那双翻书的手，感觉血液都涌向了头顶，几乎要晕厥。
终于，汉奸翻到了扉页，那里除了老掌柜标注的那个不起眼的暗记，只有几行普通的毛笔字。他草草扫了几眼，又嫌恶地看了看那些竖排的繁体古文，大概觉得索然无味，随手将书扔回给我，嘴里不干不净地骂了一句：“妈的，晦气玩意儿！滚吧！”
我如蒙大赦，手忙脚乱地把书夹好，重新捆上点心匣子，连连鞠躬：“谢谢太君！谢谢太君！”几乎是逃离一般，快步向前走去，直到拐过胡同口，再也看不见那两个哨兵的身影，才敢靠在冰冷的砖墙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后背的棉衣早已被冷汗浸透。怀中的《古文观止》紧贴着心脏，那微弱而坚定的搏动，像是在传递着一种无声的信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