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渊阁书店的日子,像在薄冰上行走。山本光顾得愈发频繁,有时带着温和的假面与老掌柜讨论几句《源氏物语》的幽情,有时则像一头耐心的猎豹,在书架间无声逡巡,锐利的目光扫过每一个顾客的脸,扫过书架上的每一道缝隙。店堂里那种无形的压迫感日益深重,连最熟悉的顾客进来,交谈声也自觉地压低下去,眼神里多了份心照不宣的警惕。
婉秋依旧隔三差五地来,带来新的“书单”——有时是一卷薄薄的传单,有时是一张更小的纸条,上面写着几个关键的日期或人名。每一次传递,都像在刀尖上跳舞。我们传递的方式也愈发隐蔽和多样:有时是包着旧报纸的“残书”,有时是点心匣子的夹层,有一次甚至将微缩胶卷藏在一方新刻的、尚未拓印的印章印钮凹槽里。每一次行动前,老掌柜都沉默地做着准备,检查每一个细节,他的眉头锁得越来越紧,鬓角的白发似乎也增添了许多。
一个寒风凛冽的下午,山本再次踱入店中。他今天似乎心情不错,买了一套线装的《陶渊明集》。付钱时,他看似随意地对老掌柜说:“掌柜先生,贵店真是卧虎藏龙。听说前几日,有本难得的宋版残卷流入了贵店?”他的目光带着笑意,却像冰冷的针,直刺过来。
老掌柜拨动算盘珠的手没有丝毫停顿,脸上依旧是那副谦卑的笑容:“山本队长消息真是灵通。不过那残卷品相太差,虫蛀得厉害,老朽收下后看了看,实在不堪修复,怕污了真正藏家的眼,已经……付之一炬了。”他轻轻叹了口气,仿佛真的在惋惜一本珍籍的消逝。
山本的笑容微微凝固了一下,旋即又舒展开:“哦?那真是可惜了。不过掌柜的做事,总是有道理的。”他拿起书,意味深长地看了老掌柜一眼,又瞥了一眼正在整理书架的我,转身离去,军靴踏地的声音在寂静的店堂里格外刺耳。
门关上后,店堂里一片死寂。老掌柜放下算盘,走到窗边,望着山本消失在铅灰色街角的背影,久久沉默。冬日惨淡的光线勾勒着他清瘦而挺直的脊梁,像一株风霜中的老竹。
“掌柜的……”我忍不住开口,心中涌起强烈的不安。
“山雨欲来……”老掌柜没有回头,声音低沉得像自言自语,“阿明,婉秋……后面的路,要更小心。有些‘书’,得提前‘送’出去了。”他转过身,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暮色四合。婉秋裹着那条熟悉的丁香色围巾,脚步匆匆地闪进文渊阁。店堂里没有点灯,只有从后院门缝透进来的一点微光。老掌柜和我已经在等她了。
“情况很急!”婉秋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喘息,从怀里掏出一个比以往更小的油纸包,“‘家里’得到绝密情报,日军三天后凌晨,要突袭西山一带的联络站!这是具体的行动计划路线和兵力部署图,必须立刻送出去!”
油纸包只有半个巴掌大,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老掌柜接过,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处理,而是走到煤油灯下,借着微弱的火光,极其仔细地审视着油纸包折叠的边角纹路和捆扎的棉线方式。他的眉头越锁越紧,脸上每一道皱纹都刻着疑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