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活气吗?”胡满仓焦急地低问。
“试试!”林阿福的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他的船像一片叶子,精准地靠向一块较大的漂浮物。他探出半个身子,伸出手,用本地话急促地低喊:“奈(你们)!动动!能动动就伸手!”冰冷的海水拍打着船帮。
突然,漂浮物上的一个黑影极其轻微地蠕动了一下!一只手,肤色苍白得近乎透明,沾满油污和血迹,颤抖着、抽搐着,一寸寸地抬起,指向我们,手指弯曲成一个求救的弧度,仿佛用尽了灵魂里最后一丝力量。这个细微至极的动作,在此刻死寂的海上,却像一道无声的惊雷,瞬间点燃了我们眼底的曙光!
压抑的、无声的忙碌在几条小舻艋船间以惊人的默契展开。没有言语,只有急促的手势和眼神在浓雾与夜色中精准传递。冰冷的海水像无数钢针,刺入我们的筋骨。每一次俯身拉拽都耗尽力气——那些湿透的军服紧贴在英国士兵虚脱的身体上,沉重如铅。他们有的已近昏迷,肢体瘫软如泥;有的尚存一丝意识,蓝色瞳孔因极度的恐惧和寒冷而涣散失焦,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濒死野兽般的呜咽。每一次拖拽都伴随着咸涩海水灌入口鼻的窒息感和生命随时滑脱深渊的巨大恐惧。
“轻点……慢点……压住网……”林阿福的声音像绷紧的弓弦,嘶哑地维系着最后一丝控制力。我们将伤员安置在船船舱最深处,用散发着浓重腥气的渔网、海蜇桶和一切能找到的杂物覆盖其上。船船舱内沉闷得令人窒息,混合着血腥、海水咸腥、伤口腐烂和人类极度恐惧的气味。一个伤势稍轻的英军士兵被拖上船时,冰凉的双手死死抓住我的胳膊,指甲几乎嵌进我的皮肉。黑暗中,他那双充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我,嘴唇无声地开合,反复重复着唯一能听懂的词:“Water……Water……”(水……水……)我猛地点点头,示意明白,摸索着将一个装淡水的竹筒塞到他颤抖的手中。他抱着竹筒,像抓住救命的浮木,贪婪地啜饮,呛咳不止,浑浊的泪水混着海水,在那张年轻却布满创伤的脸上肆意横流。
归途如同在刀锋上行走。多了人的小船吃水更深,每一次轻微摇晃都牵动着所有人的神经。巡逻艇的引擎声如同索命的丧钟,毫无规律地在雾气中忽左忽右地轰鸣。我们把伤员死死护在船船舱最深处,自己则尽可能压低身体,侧耳倾听每一丝海风带来的异响,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着肋骨,仿佛下一秒就要炸裂开来。时间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浸泡在刺骨的冰冷和窒息般的等待中。
当熟悉的岛礁轮廓终于透过迷雾,如同神迹般显现时,紧绷的神经几乎要断裂。然而,岸边的景象瞬间冻结了我们的血液——几支手电筒的光柱在岸边码头乱晃,几个模糊的身影在晃动!是伪保长赵歪嘴和他手下的几个狗腿子!
船只尚未完全靠稳,赵歪嘴那副令人憎恶的嘴脸便凑到了林阿福的船边,手电筒刺眼的光柱毫不客气地扫向船船舱深处堆积的渔网和海蜇桶,那尖锐嘶哑的嗓音划破了紧张的空气:“阿福!深更半夜摸黑回来?搞什么名堂?捞到金元宝了哇?”他那双三角眼里闪烁着算计和狐疑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