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他拨弦的手指很笨拙,指关节突出,指甲边缘似乎有些破损。一个生涩的滑音后,他自嘲地低低哼笑了一声。那笑声很轻,却像一粒小石子,投入苏晚心湖的倒影里,漾开细小的涟漪。

雨势稍歇,苏晚抱着画夹准备冲进渐小的雨幕。那个弹吉他的人却站了起来,动作有些迟滞,像是坐久了关节发僵。他几步跨过窄巷,雨水打湿了他额前的碎发,贴在微蹙的眉骨上。他没说话,只是把一把边缘已经磨损、伞骨有些变形的深蓝色旧伞塞进苏晚手里。苏晚怔住,指尖触到伞柄上残留的微凉体温和一点湿意。她抬头,撞进一双眼睛里——那是一种沉静的灰色,像被雨水冲刷过的天空,里面没有陈燃那种灼人的热切,也没有许砚那种隔着一层玻璃似的温和疏离,只有一种近乎疲惫的、未经任何修饰的平静。

“拿着,”他的声音低沉,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沙哑,“雨没停透。” 说完,他转身又走回对面那个堆满杂物的狭窄屋檐下,重新抱起吉他,手指笨拙地按上琴弦,仿佛刚才的一切未曾发生。雨滴砸在苏晚头顶撑开的旧伞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伞面散发着陈旧布料和淡淡尘土的味道,混合着他塞过来时那一瞬间的气息——一种干净的、带着雨水微腥的汗味,像旷野里被风吹过的草。她握着伞柄,那点残留的微凉体温固执地烙印在她掌心。

后来,苏晚知道了他的名字。或者说,他并没有一个固定的名字。大家都叫他“老K”,一个简单的代号,如同他那把塞给她的旧伞一样,带着磨损的痕迹。他是这片街区小酒吧的临时歌手,一把吉他,一副嗓子,在烟雾和廉价酒精的气味里讨生活。他住在唱片店阁楼,一个低矮得几乎无法直起身的空间。苏晚去还伞,老K正坐在唱片店角落的矮凳上,用一把小锉刀仔细打磨着吉他琴桥。地上散落着木屑和几张揉皱的、写满潦草字迹的纸。空气里飘浮着陈年木料、松香和灰尘混合的复杂气味。

“伞,”苏晚把叠好的伞递过去。

老K抬眼,灰色眼瞳里的疲惫似乎淡了些,他接过伞随手放在脚边,指了指旁边一个积灰的旧木箱:“坐。”他继续低头打磨那块木头,动作专注,指腹按着锉刀,骨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苏晚看到那把吉他面板上布满细微的划痕,靠近音孔的下缘,似乎刻着几个模糊的字母,又被新的划痕覆盖。琴箱里,散落着几张皱巴巴的长途汽车票,票根上的地名都很陌生。

苏晚没坐,目光落在那些车票上:“你走过很多地方?”

老K的动作顿了一下,没抬头:“嗯,瞎走。”他拿起一块更细的砂纸,轻轻摩擦着琴桥的边缘,发出沙沙的微响,“这破琴,哪儿都响,就音儿不对。”他拿起吉他,拨动琴弦,一串干涩的噪音立刻填满了狭小的空间。他皱着眉,手指用力按住弦,指甲边缘有些开裂。

苏晚看着他粗糙的手指在琴弦上笨拙地移动,指腹带着薄茧,按弦时能看到用力绷紧的筋骨。那些长途车票的起点和终点,像地图上散落的点,在她心里无声地连成一条看不见尽头的线。一种陌生的、带着尘土和漂泊气息的东西,悄然渗透进她画室里那些被松节油和玫瑰花香浸染的空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