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提着只学舌鸟,一边同它瞎斗嘴,一边身轻如絮,绕过高阁横梁,一跃落在经案前。
「乖些,多学好话,少惹嫌。」我点着鸟笼警告,随手搁在案上,笼门轻撞,发出「当啷」一声。
撑着经案,我笑问:「师父抄经闷了吧?我来陪你。」
玄照笔尖一顿,抬了眸,他的墨色瞳孔里映着一团粉色。
笔尖饱蘸的墨,不知何时已滴在仙帛上,晕开一大团。
那一刻我便知,玄照并非真的心如止水。
6、
在北渊,在玄照身边的日子,是快活的。
我总爱没上没下地逗他,半分徒弟对师父的敬畏都无。
玄照向来照单全收,大多时候只静静看着我,后来却也有不少回,会对我露出分明的喜怒。
连北渊的仙使们都私下议论,说神君似乎渐渐不同了。
有那么一次,我望着玄照展眉轻笑的模样,忽然想,就这样过个几百几千年也很好。
曾经那个断了腿、险些被妖邪分食的孤女,就让她永远死在那座荒山里吧。
世上,再无聿明氏,只余下一个灵汐,她是神君玄照的徒弟。
可后来我才明白,终究是不行的。
我掌人间喜丧,总免不了往凡世跑,自然绕不开那些人——那些我曾发誓要亲手了结的人。
我躲了两回,第三回终究没躲开。
我最不能懂的是,这般作恶之人,竟真能得享天年,儿孙绕膝,长命百岁。
于是,我把他们都杀了。
可我仍不解恨。
那年我飞升之后,曾特地往地府去寻——想查一查那些枉死的家人,轮回在了哪一处,过得好不好。
可地府判官道:他们的魂灵,早就被人挫成了飞灰,连一丝残魂都没剩下,是再也入不了轮回,永世不得超生了。
而我只是结束了那些人一世的性命,甚至都未将他们挫骨扬灰。
从下界归来,我自去领了天罚。
那是我头一回见玄照动那样大的怒气。
神怒滔天,只见北渊上空墨云翻涌,天雷如蛇,每一道都打在我身上。
九九八十一道天雷,是玄照亲手降下的,连半件护身法器都不许我用。
天罚终了,禁锢散去时,我早已站不住了。
倒地的刹那,玄照瞬移至我跟前,稳稳接住了浑身浴血的我。
他眼底仍翻涌着沉沉怒意,可那怒涛深处,我竟瞥见了一丝藏不住的心疼。
浑身筋骨像被拆碎了重拼,疼得几乎要晕厥,我却在他怀里忍不住笑出声来。
「灵汐!」见我笑,玄照怒意又升,「休得胡闹!」
那个素来心平气和的师父,好像就是在这一刻,彻底不见了。
我当真是个混账徒弟,可心底那点喜悦偏生压不住,疯长似的。
也正是从这一回起,我一步步走上了再难回头的歧路。
7、
天雷加身仅是天罚的一半,另一半是静心台罚跪。
北渊玄照神君掌天界刑罚,静心台在北渊最北。
锁链穿身,跪于寒冰之上,却受天火焚烧——如此,方为「静心」。
这跪罚最是折磨人,纵是仙体、再倔强的性子,跪足九九八十一日,也必人事不省、元气大伤。
我醒来时,已回到了自己的星玥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