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再像前世那样,热衷于在公共场合用刻薄的语言对我进行“鞭策”。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而高效的、无处不在的窒息感。
“小林,这份行业竞品分析报告,思路太浅,格局太小!完全没抓住核心痛点!拿回去重做!下班前给我!”一份我花了三天时间,查阅了大量数据写成的报告被毫不留情地甩回桌上,张发财的声音隔着玻璃门传来,平板,毫无情绪,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判决。他甚至连看都没仔细看。
“这个季度市场推广方案,预算部分严重超标!谁让你这么做的?不懂就多问!不要想当然!”他指着预算表格上某个他临时要求加入、成本极高的环节,语气冰冷,“重新核算,压缩30%!明天一早放我桌上!”
“这份客户需求调研问卷,问题设置导向性太明显!缺乏客观性!全部推翻重来!下班前我要看到新版本!”
“急件”、“下班前”、“明早放我桌上”……这些词汇成了他钉在我身上的标签。每一次任务的下达,都精准地卡在下班前的一两个小时,内容模糊不清,要求却高得离谱,时间节点更是苛刻到令人绝望。他不再大声呵斥,只是用那种毫无温度的、公事公办的口吻,将一座座不可能完成的高山压下来。
我的工位成了风暴眼。电脑屏幕上永远堆叠着数个打开的文档窗口,桌面上散乱着打印出来又被红笔狠狠圈画过的文件草稿。垃圾桶里塞满了揉成一团的废纸团。咖啡杯空了又满,满了又空,浓郁的苦涩味道几乎成了我身体的一部分。眼睛干涩发痛,像揉进了沙子,太阳穴突突地跳着,仿佛有小锤在不停敲打。
身体在无声地发出警报。胃部时常传来一阵阵痉挛般的抽痛,食欲变得极差,只能靠冰冷的咖啡和三明治勉强维持。手腕因为长时间敲击键盘而隐隐作痛。最糟糕的是睡眠。即使拖着灌了铅的双腿回到出租屋,倒在床上,大脑却异常清醒,像一台失控的机器,疯狂地回放着白天那些冰冷的指令、模糊的要求、以及张发财那张毫无表情的脸。恐惧、焦虑和刻骨的恨意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紧紧勒住意识,将睡眠撕扯得支离破碎。镜子里的人,眼窝深陷,脸色是一种不健康的灰白,眼神深处沉淀着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某种近乎疯狂的执拗。
“薇薇姐,你……还好吧?”中午在茶水间,小周端着水杯,犹豫地看着我往咖啡机里塞第三包速溶咖啡粉,小声问,“张扒皮最近是不是……”他朝张发财办公室的方向努了努嘴,没再说下去。
我扯了扯嘴角,一个疲惫到连弧度都显得勉强的笑。“没事,新项目嘛,忙点正常。”声音干涩沙哑。我不能在小周面前流露出太多。张发财的耳目无处不在。
“唉,”小周叹了口气,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刚才我去送文件,听见他跟老刘在说……说什么‘现在的年轻人,嘴皮子功夫厉害,真本事没见着’,还说什么‘财神爷?呵,我看是瘟神差不多’……反正难听得很。你……小心点。”
瘟神?我搅拌着杯子里深褐色的液体,指尖冰凉。心里那点残存的火苗却因为这个词,猛地蹿高了一下。冰冷的恨意如同毒液,顺着血管蔓延。瘟神?那我们就看看,谁才是真正带来灾厄的那一个!